第126章 胡氏炼制坊
“梆梆……梆梆……梆梆……”
打更声在幽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清亮而又悠长。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吹灭了整个青云区大多数凡人家庭的灯光，仅有的几户亮光就像风中的残烛一样，摇曳不定，幽幽暗暗的。
一片寂静中，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
打更者的脚步声掺杂在其中，却是越来越慢，甚至停在了那里。
借着一家临街民居门前的灯笼黄光，打更者看清了来者的面目，一丝笑意在他的脸上浮现。
“老王，你回来啦！”
“赵哥辛苦了……”
一个面容很是清瘦的老翁走了上来，尽管脚步略显蹒跚，但声音很是洪亮，但在这寂静的晚上，被其主人刻意压制着，略显嘶哑，还透着丝丝疲惫。
一双粗糙的大手握住了打更者的手，老翁眼底的一丝牵挂尽去。
两枚略显冷硬的铁钱被其塞进了打更者的手中。
“老王，你这是为何？”
打更者稍一感知手中的铁钱，便如同被通红的烙铁烫了一般，快速收了回去，不过那铁钱却被其不动声色的滚落衣袖中，三角脸上尽是笑意。
“赵哥，承蒙您关照，街坊四里才这么平安，老王我能力有限，只能请赵哥喝上两杯水酒，还请赵哥不要见怪……”
街面上，一个形同七十岁的老翁，微微躬身，他的身前站着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一手拿着木槌，一手拿着梆子，从衣着上看是打更人。
单从画面看，一位老翁向一位晚辈称哥，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但从两人的神情上来看，这一幕想必发生过不少次，而且那三角脸中年打更人，不仅面若泰然，而且一脸的理所当然。
“老王，你都这个岁数了，还去牛马市场清理畜粪，辛苦到这个时候，才挣不到十个钱……”
打更者似乎被某方面触动了，袖中的铁钱滚落手掌，看起架势要递还给老翁。
可看他说了半天，那手却丝毫不见伸出去。
老翁心头叹了一口气，心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咬牙掏出自己的钱袋，哆哆嗦嗦的倒出了三枚铁钱，手脚麻利的放在那打更者的手掌上。
“最多再过十天，上金月初，便是大春，牛马旺季，挣得多了，一定要请赵哥坐一回席……”
“呵呵，老王你客气了，街里街坊的，哪有那么多礼数！就冲咱这交情，大晚上走水的事儿我绝对不会让他发生，提前祝老王在牛马旺季多挣钱！”
“赵哥一番好意，老王我铭记在心！”
“梆梆……梆梆……”
打更声由近及远，渐渐的消失在街头。
直至这时，清瘦老翁这才捋了捋有些脏乱的头发，拿出一把小刀将乌黑的指甲一个个刮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待这间房门前的灯笼黄光微弱到看不见手指时，老翁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拢了拢衣袖，深吸一口气，笑了。
果然，粪便味道都被风吹走了。
没有再停留，清瘦老翁脸色重回木然，只是一双眼睛中透着的期待，令其越来越快的脚步看上去不是那么的蹒跚。
再转过一个巷口，黄褐色的月光挥洒在街道上，透过月光，可以看得出这清瘦老翁满头的白发，身形摆动间左边一条胳膊和右边一条腿有些不协调。
很快，一个细小的宅院门出现在清瘦老翁的面前。
一丝亮光在老翁的眼中浮现，他加快脚步，走到宅门前没有犹豫，一推而进，厚重的木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待得进去，便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横在他身前。
清瘦老翁没有丝毫慌乱，他熟练的接过米饭，大口吞咽，而那伸过来的手臂在月光下却有些干瘪，仍是伸出，不知何时端了一碗菜汤，同样热气腾腾。“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房门在身后紧闭，一根粗木抵在门栓上，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婆婆走上前来，接过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将那一碗菜汤递了过去。
“咕咚……咕咚……”
清瘦老翁胃口很不错，几大口下去，手中的菜汤便被其喝得一干二净。
“今天有几头烈牛闹了性子，好几个场子都被踢的乱糟糟的，粪便一地都是，很不好清理……诺，这是今天的工钱，你明天给孙子买点好吃的……”
见清瘦老翁从钱袋里掏了半天，才三个铁钱，这老婆婆两条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那姓赵的三角蛇，又卡钱了？你一天才挣八个铁钱，他就敢拿走五个，他不知道咱们家什么情况？而且，现在又多了一个……”
这老婆婆看样子是清瘦老翁的老伴，怒气升腾起来，声音便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住口！”
将自己老伴就要说出来，清瘦老翁脸色一变，低声喝止住了。
老婆子也知道自己不对，胸膛起伏不定，但嘴却紧紧的闭上，见清瘦老翁在腰里摸了几下，又是三个铁钱出现。
六个铁钱，清瘦老翁脸上这才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意。
老婆子看到这一幕，禁不住鼻子一酸。
“哭什么！今天辛苦虽辛苦，可我拿了十一个铁钱，是拿的最多的！对了，孙子睡了吗？”
“睡了！”
“走，陪我再去看看孙子……”
两个老头老太，一前一后走入了一间小隔房里。
一个裹着厚厚衣服的孩童，正睡在一张婴儿床上，两个老人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他。
瞧着那做美梦的模样，清瘦老翁只感觉自己辛苦这一天，真的是值了。
不过，他突然间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低声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人上门找孩子？有没有邻里街坊说孩子丢了？”
“没有，我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洗了十几户人家的衣服，都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你也知道，这若是真有孩子丢了或者有人找孩子，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只有我们这些老婆子。这都十多天了，没有一点动静，想必这个孩子的生身父母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这个孩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我们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清瘦老翁嘴上这么说着，但神情上却充满了不舍，半响，他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有死，想必孙子也这么大了……”
“死得好！谁让他不听劝，非要进山杀野兽，他才十二岁……”说着说着，老婆子便是满脸泪花。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无疑是令人悲痛的，都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再要一个孩子，就算是邻里街坊替他们张罗着领养一个，他们都没有同意。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十多天前，一个裹着辈子的婴孩从天而降，出现在院子里，恰恰放在他们死去多年的孩子衣冠坟上。
两人的孩子十二岁那年进了深山，自此一去不回。
重新振作起来的两人，便在自家小院里，弄了一个装有自家孩子的衣冠坟，以寄托两人的哀思。
裹着被子的婴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好奇的看着两人。
这一幕一下子击中了两个老人的心，他们几乎接近死亡的心脏，奇迹般的跳动起来，没有任何犹豫，他们抱起了孩子，并且相信这是天意。
十多天过去了，仍旧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更没有孩子失踪的传闻。
两个人决定，将这个孩子养大，就算等不到养大的那一天，也要给孩子一个希望的未来，再拼个三五年，拿出积攒的棺材板，弄一个面馆，还是可以的。给孩子留下一个可以好好长大的环境，然后再请上两个师傅……两人固执的认为，这个孩子便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孩子的一个最好的弥补。
“对了，我今天在街头，看到有人发文书，我便拿了一张……”
清瘦老翁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胡氏炼制坊招收长工，最长雇佣时间可以签十年……”
“本招工只面向普通人，凡忠厚老实，勤劳肯吃苦的人，年满十五岁，都可以报名，经试用合格后，酬劳……”
“胡氏炼制坊位于青云区，地址是……”
老婆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有些疑惑道：“你拿这个干吗？这炼制坊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肯定是作坊一类的，这需要手脚麻利的人才能干，你都快七十岁了，而且手脚还不利索……”
“不利索什么？隔壁老张，都八十八了，还不是开着一家铁匠铺，整天轮着大锤。如果不是孩子的事儿耽搁了，我还有能力再生个孩子呢！”
“你……你个老不修的！”
老婆子啐了一口，扬手就要撕掉手中的文书。
尽管大多数普通人都能活到一百二左右的样子，可在这野兽横行的荒野，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身体机能已经不比当年，鲜有能出城做事的。
一则是人家做的行脚商，要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另一则是野外野兽横行，甚至还有蛮兽路过，请几个江湖客一路护着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过，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者，绝对是个累赘。
时间久了，大家约定俗成的招工年龄上限，就是六十岁。
“哎！给我！”
清瘦老翁还真的不服老，一跺脚，跳起，从自家老婆子手中拿走了文书。
“我跟你说，这胡氏炼制坊，我虽然不知道干什么的，但我仔细听了周围人的议论，说并没有六十岁的限制。但有两点，一则是要签署保密协议，不能泄露炼制坊中的一丝消息，这个是作坊常有的惯例，都能理解；还有一点就是，需要进行身体检查，体质差的，肯定会被刷掉，但我拿着文书的时候，已经通过身体检查了。不仅如此，进这炼制坊还有好处就是，一年给开一两白银的价码，那可是一千枚铁钱，一年下来每天都能有两个铁钱进账，这两个铁钱搁在平常人家里，隔三差五的见个荤还是可以的，但放在我们家，那可就能顿顿见荤，稍微紧巴一点，可以顿顿给孙子弄肉吃……”
“等孙子三岁了，我们请两个师傅给他识字学武，如果有天赋，加入门派，那就不是我们所能预见的未来了……”
“真的……可以吗？”
老婆子听了清瘦老翁的话，尤其是最后两句，给孩子天天吃肉，顿时心动了。
“行不行，明天见个分晓！”
夜已深，清瘦老翁面露疲态：“明天我起个大早，去这个地址跑一趟，如果是真的话，那就不去牛马市场了！”
两个老人说道着，离开了小隔房。
不知何时，小小的庭院一片漆黑，不见一丝灯光，月光倾泻到小隔房中，那裹着辈子的孩童却睁开了眼睛，尔后那一张被清瘦老翁压在茶碗下的文书，悉悉索索的挣了出来，就像活的一样，自动飞到了孩童的眼前，平行贴在孩童的脸部，隔开有半尺远近，字字清晰，倒映在孩童的眼中。
“噗！”
那孩童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张文书便倒飞回去，重新回到茶碗下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过，手脚稚嫩，宛如白藕般的孩童，脸庞上却浮现出一丝不应该出现的疲惫，半响，这孩童终于闭上眼睛，深深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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