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青一路走的十分焦急,脚下步伐踉跄不说,甚至连周身的情况都没有在意,便抬手掀了一个军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军帐之内,秦砚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衣席地坐在最中央,在他的身前是一个架在火上咕嘟咕嘟作响的药壶,袅袅白烟在帐中弥漫,将他的容颜氤氲地更加柔和。秦砚一只手轻轻煽动着手中的方竹扇,另一只手微微慵懒地托着腮,分明是最寻常动作,在他做出来却分外赏心悦目。
应是听到了有人入帐的声音,秦砚停下了手中煽火的动作,随意拭了拭额上的汗水,抬起眸来看向白青。
白青凝视着那已经沸腾药壶的眸光一滞,开口不确定问道:“公子不是说要将锦盒中的定元丹喂给苏少将军服下,为何现在还用上了药壶?”
“定元丹的药效少说也有七日的时间,我们此刻身处战地,苏少将军若是真的无知觉如此长的时间,一旦突然军情,恐怕会将他置于危险之地。”秦砚俯下身来来看了看药壶的火候,手中摇摆方竹扇的动作加快了一些,将火煽得更大。
待到专注地忙完手头上的事,秦砚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白青,继续解释道:“正因为如此,我打算将定元丹化入药汤之中,以此来中和一下它的药性。”
白青眉头蹙起,神色随着秦砚的话愈发凝重了起来。
秦砚却似是没有注意到白青的表情,气韵从容,清俊的眉眼微弯笑看向白青继续道:“你现在来的时候正好,我这边药汁已经准备妥帖,你将定元丹拿过来罢,我要用它入药了。”
白青脚下的步伐有几分沉重,走得十分不情不愿,在距离秦砚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却只是眉眼低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砚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煽火用的方竹扇伸出手来,口吻温和道:“有劳了。”
攥着那纸包的手越握越紧,白青垂下眼帘将它缓缓地递出,却在纸包将将碰到秦砚的指尖时,白青的面上突然露出挣扎之色,手臂一缩脚下向后退了一步,便将那纸包重新收回掖在了自己的身后。
“白青?”秦砚维持伸手取物的动作不变,抬起眸来静静看着他。
白青侧过头来避开秦砚的目光,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如堵住了一般,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把它给我。”秦砚凝视着白青缓缓开口道。
白青又后退了一小步,垂头清了清嗓子,音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我不给!我后悔了,这定元丹公子你不能用!”
秦砚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向着白青伸了伸手,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锦盒里的定元丹本就是楚老先生留给公子以防不测的,如今这世上也只剩下了唯一一颗,公子如今又要将它让给别人,可曾想过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测,公子你自己该如何是好?”
秦砚坦然一笑,云淡风轻道:“救命之药,不就是为了救人性命么?我既无病又无忧,自然无需此药,不如将它给予更需要之人。”
“可是苏副将分明不是最需要之人!”白青愤愤不平道,“公子今日不是已经从于明堂那里问出了治愈寒铁之伤的方法,照着他说的去治便是,又哪里一定需要这颗定元丹?”
“你既然与我一同习过医术,也应当知道割肉挫骨的苦痛寻常之人根本就难以忍受。”秦砚容色寡淡道,“虽然我相信以苏少将军的毅力,他必然可以坚持下来。可是寒铁之伤本就不能自愈,就连轻微的碰触都足以伤口血流成河不死不止,寻常的止血伤药对于它根本无能为力,更何况如今还要在那样的伤口上动刀子?苏少将军本来就已然失血过多,此刻若是没有定元丹固体,我再去为他割肉挫骨,与亲手杀了他有何不同?”
白青被秦砚说得哑口无言,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却都发不出声音来,最终索性焦急地一跺脚,下颌紧绷道:“不管如何,这定元丹楚老先生耗尽了一生心血也才炼制出了两颗,本就是留给公子的。当年公子将其中一颗给太后殿下服用也就罢了,如今若是公子还要再将它让给别人,白青就是死也不会同意!”
秦砚将自己摊开举着的手收了回来,定定看着白青道:“你也知道这定元丹是我的?”
“是给公子自己用的!”白青仰起脖颈强调道,“除了公子,谁都不能用!当年楚老先生临终时嘱咐白青一定要照顾好公子,白青既然答应了他,如今就不会放任公子为了别人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否则到了九泉之下,白青又有何颜面去见楚老先生?”
秦砚看着虽然动作有些畏缩,面上的表情却十分执拗的白青,轻叹了一口气,放慢了语速道:“我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也算是师父的半个弟子,当知定元丹的功效究竟为何——镇定血脉,三元归无。重伤时用了定元丹可以封住经脉三元,暂续一时性命,除此之外,定元丹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师父当初行医九州,救死扶伤无数,将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今日之事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看到我分明可以挽救他人性命,却因吝啬一颗定元丹而任那人自生自灭,怕是才会动怒。”
白青瘦小的身躯颤了颤,就连鼻尖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背脊却越挺越直坚持道:“白青素来说不过公子,公子所说的道理白青心里懂,但是却不服!这军营之中受了寒铁之伤的人也并非苏少将军一个,加上前几日自刎在军营中的那十几人与今日归来的伤兵,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人。且不说他们,这世间被伤痛所困扰的人也数不胜数,公子不去救别人,偏要用这颗定元丹来救苏副将,难道目的真的是公子方才所说的救死扶伤那么简单?”
秦砚嘴角依然轻轻勾着,然而笑意却没有浸入眼底:“这定元丹只有一颗,我若是用它,自然会有取有舍。”
白青仔细观察着秦砚的神色,仰起脖子道:“话虽是这么说,可若是受伤之人不是苏副将,若是苏副将不是苏二小姐的长兄,若是公子并不认识苏二小姐,公子此时此刻还会将这世间唯一的一颗定元丹拿出来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白青这句话说完,却并不去等秦砚的答案,反而语速急促继续道:“公子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在意苏副将的生死,而是为了苏家的二小姐!因为苏副将若是真的死了,苏二小姐必定会伤心欲绝!不仅如此,公子所说的定元丹化入药汤中和药效是不假,可公子这么做,难道公子不也是为了将苏二小姐蒙在鼓中?就算是最寻常的丹药,炼制时间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公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一枚可以治疗苏副将寒铁之伤的丹药,旁人兴许不知道这些,可苏二小姐当初在秦府陪公子一起炼了多少次丹药,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白青原本圆润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口吻惶急道:“苏二小姐苏二小姐!公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苏二小姐!当年为了她您亲自服药,如今为了她的长兄您让出自己手中唯一的一颗救命之药,公子我看您是被她蒙了心,连自己都不管不顾,心里脑里只剩她一个了!”
“白青!”秦砚面色不变,声音却如染了一层寒霜一般,“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置喙。”
白青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这定元丹白青给公子可以,但白青要将此事告之苏二小姐!公子字里行间用定元丹入药是小事,那这等小事公子为何还要瞒着苏二小姐?”
秦砚神色沉敛,静静看着白青,未几却突然勾了勾唇角笑出声来,声音低沉悦耳,却比寒冬腊月的清涧之水还要冷上几分。
“我不将此事告诉她,是因为这点小事微不足道。”秦砚缓缓道,“但是你若是认为这样能遂了你的心,那么……将定元丹给我,你且去罢。”
白青的浑身发颤,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秦砚向白青伸出了右手,五指修长,却苍白到毫无血色,宛如一块毫无生机的玉石一般:“怎么不给我?你方才不是亲口说了,我同意你将此事告诉苏玉,你便将锦盒给我?”
白青被秦砚如刀刃般凌厉的口吻骇得定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就连抬起头去偷看秦砚神色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此刻这个军帐之中一片死寂,除了架在火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地药壶,竟然静谧到连两人的呼吸之声也难以听闻。
秦砚就坐在那药汁冒起的袅袅白烟之后,若是白青在此刻抬起头来,必定能看到秦砚的神色其实并不若他说话的口吻那般冷冽。相反的,淡薄的白烟将秦砚的眉眼衬托得比往日还要柔润了几分,只是那眉眼下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白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颤,就连腿都忍不住软了起来,若不是他屏着呼吸硬撑着,只怕早已跪在了地上。
就在白青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忍不住开口向秦砚求饶之时,军帐的帐帘也毫无预兆地一动,被人从外面猛地掀了开来。
白青不由自主地转过视线,因为已经适应了帐内昏暗的光线,掀起的帐帘带进来的那一大片刺目的光亮照得人头晕目眩。白青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这才看到一个窈窕身影立在帐门处,帐外艳阳将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金色,她的面容却也埋在这层光亮之下,无论如何也难以看清。
白青可以清楚地听到身后秦砚呼吸一促,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帐门处那人已然踏入军帐,帐帘在她身后重重合上之时,她的面容终于显露了出来。
依旧一张清丽的容颜,依旧是一双潋滟眼眸,那人眸中流动的感情却让人愈发难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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