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黎山道路既然已经通畅，宁国大军走得自然不若苏玉初到时那般费时费力。清晨出发，此刻才方至午时正，宁国班师回朝的大军便已经抵至黎城城门口。
因为身为副将的苏逍昏迷不醒，萧致彦一人掌控着几十万大军，自然无法离开半步，便只能在城门口处与秦砚苏玉二人道别。
从枣红色的铁血战马上一跃而下，萧致彦掀开苏玉与秦砚二人所乘的马车车帘，对着二人抱拳沉声道：“保重！”
秦砚温润眉宇比漫天的云舒云卷更加恬淡清朗：“你也是。”
萧致彦爽朗一笑：“我为你们二人留下了十二名精兵。虽然如今萧山军与苏家军都是宁国大军不分彼此，但我思忖着苏二小姐毕竟与苏家军相熟稔一些，是以这些人全部都是从苏家军中挑选而出的。”
“多谢萧将军。”车厢内矮小，苏玉无法起身，便只对着萧致彦点了点头，感激道，“副将昏迷，监军不在，这一路上辛苦萧将军了。”
“都是小事儿。”萧致彦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待归还凌安，我会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与太后殿下的。”
秦砚笑道：“我业已将战报发出，此事与于明堂一事都详细地书在了战报中，在你到之前就会抵达太后手中，莫要再劳烦了。”
“还是小砚子你了解我，知道我想来不耐烦应付此事。”萧致彦拍了拍秦砚的肩，眸中冷意一闪而过，“于明堂我便将他直接带回去了，到时候无论是太后亲自发落还是将他交给苏老将军，他都活不过今年秋后。”
“那也是他自食自果。”苏玉淡淡道，口吻冷凝。
秦砚执起了苏玉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对着萧致彦催促道：“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安排士兵去城内采办？还是快些去办正经事儿，莫要在我们这边凑着，否则你今日又要带着大军在哪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露宿了。”
萧致彦那双乌黑清亮的桃花眼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一瞥，眸中泛起一抹似笑非笑来：“嘿，小砚子这是还未入城就嫌我耽误你的良辰美时了？那好，我这便走，省了有人觉得我碍眼。”
话音一落，萧致彦竟然倏地将撩起的马车车帘放下，随后便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苏玉眨了眨眼看向秦砚，潋滟似水的眼眸迷茫与吃惊交杂。
秦砚的眉眼弯起一丝慧黠弧度，捏了捏苏玉的手，白皙光洁的下颌向着帐帘仰了仰，毫无预兆地将紧阖的车帘子猛地掀开，便露出了萧致彦伸着脖子侧耳倾听的大头。
萧致彦被秦砚逮了个正着，却也不慌不忙，顺着秦砚掀开的车帘子将自己的脑袋全部探了进来，挑着眉左右一瞄车厢内坐姿端正的二人，面上不但不尴尬，反而泛起一层懒得掩饰的浓浓失望之色。
苏玉从秦砚身侧探出身来望向萧致彦，笑意盈盈道：“萧将军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萧致彦低咳了一声，大言不惭道：“我的两个好兄弟都落在这马车上了，只是一个走不得，一个不愿走，真是让人头疼。”
秦砚对着马车前方驾车的白青唤了一声：“驾车罢。”
马车的内厢微微一晃，立刻便向前行驶了起来。
萧致彦匆忙缩回头，双手将马车木质的车壁紧紧一扒，对着前方大喝了一声：“吁——”
前方的马车却停也不停，就这般径直向着黎城驶去。
因为前一阵子的爆发的战事未祸及到黎城，是以黎山山路通畅了之后，睢城多有百姓来到临近的黎城避难。如今战事结束，不少人选择在此处安置了下来。此刻黎城正午的街道上人群熙攘，竟比当日苏玉第一次到来时还要繁华。
白青驱着马车按照苏玉的指点，好不容易才在黎城中找到了那唯一的客栈。
马车将将挺稳，客栈的店小二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抬首一见从车上下来之人的容貌，先是惊叹了一瞬，随后视线便定格在了苏玉的身上，嘴唇张了张，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玉先是将帐帘掩好，确保寒风不会漏进车厢吹到了苏逍，这才对上了店小二的目光，忍不住捂唇轻笑道：“小二哥。”
店小二一拍脑门：“姑娘你莫不是那个前些日子像我打听如何入山的姑娘？”
“正是我。”苏玉道，转身对着秦砚解释道，“当日我来这边寻你们，中途在这间客栈落了脚，便是这位小二哥好心为我准备了路上所需的干粮，还为我指点了道路。”
秦砚闻言，对着店小二一点头，温文有礼道：“多谢小二哥当日的照拂。”
这店小二在客栈中跑堂也有几年了，虽然面向看着憨厚老实，眼力见却是一等一的好。从这两人甫一露脸，店小二便觉得这二人相貌标致出尘，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如今在看两人的芳兰竟体的举止与说话间的神态，更加能确定这两人不仅来头不小，关系必然也匪浅。
想通了这茬，店小二面上的表情更加憨态可掬了起来：“不知二位今日来小店，是为了打尖还是……”
“我们因尚有事情要办，打算在黎城暂住几日，不知小二哥这边可还有空房？”秦砚温声问道。
店小二口中轻轻“啧”了一声，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这可真不巧了，这几日从睢城通往黎城的山路刚通，黎城便又来了一大批避难的百姓。我们的小店如今已经客满，实在是没地方给二位贵客住了。”
“这仗不是都打完了，怎还会有睢城的百姓来这边避难？”苏玉蹙了蹙眉，疑惑问道。
“谁又能知道仗何时会打起来呢？这仗何时打如何打，还不是……”店小二用手指了指天，压低了声音对着二人道，“还不是上面说得算？向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既然得不到风声，那当然是避得越远越好了。”
秦砚眸光微微一动，却合了合眼继续问道：“那这附近除了这间客栈，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供我们落脚？”
店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黎城本就是个小县城，怕是没有别的地方了。”
说到此处，那店小二建议道：“看两位一路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也已经累了。要不两位先进我们大厅来，就算是吃吃茶歇歇脚，也比在外面站着强不是么？”
苏玉与秦砚对视了一眼，正要回答，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声响亮的呐喊：“秦姑娘！”
秦砚的眉头不可察觉地一蹙，而苏玉却眨巴了一下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条街上除了自己，却没有合适被称为“姑娘”的女子。
那人再接再厉，声音虽然带着急喘，却比方才还嘹亮了几分：“秦姑娘！嘿！秦姑娘！”
“这位秦姑娘。”苏玉的耳边传来秦砚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有人在唤你呢。”
苏玉纤长的睫毛忽扇了两下，这才反应了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究竟是为何，视线顺着声音斜斜扫过去，果然见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面孔正一面挥着手，一面向自己这边冲过来。
那人分明是个捕快，今日却穿了一袭藏青色的书生服，五官刚毅的面容比自己头一次见他时要晒黑了一些，晶亮眸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苏玉待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站定，才福了福身开口道：“张捕快。”
“秦姑娘客气了。”张启嬉笑道，一扫站在客栈招牌底下的几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秦大人也在？您与秦姑娘这是要住店？”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及时插话道：“这位秦……大人与秦姑娘确实是要住店，只是小店现下客满，实在腾不出空房间了，小的便想着将二人迎进去先喝口热茶。”
张启闻言，面上露出了然神色道：“这几日从睢城过来的百姓确实不少，你们店客满了也正常。”
转向了苏玉与秦砚二人，张启继续问道：“那二位如今可找到了落脚之处？”
“还未。”苏玉道，“张捕快可知还有哪里可以供我们暂住几日？”
“那是自然！”张启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仰头傲然道，“我家宅子十分大，秦大人与秦姑娘若是没有地方可去，不若来寒舍小住几日。”
苏玉闻言眉心一动，侧过头来看向秦砚，却发现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深邃如渊的眼眸却定定看着张启，似是在探究着什么。
张启见两人都没有表示，继续锲而不舍道：“这个时候秦大人再往临城赶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到了别处，也未必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还不如直接来我这儿。虽然寒舍简陋，但多住两人还是可以的。”
这句话说完，张启扬了扬下颌，以苏玉十分熟悉的动作遥遥一指座落在不远处的黎城衙门，骄傲道：“您二位看见了么，我可是这黎城的捕快，不是恶人！”
饶是苏玉对张启这个动作已然十分熟悉，此刻也忍俊不禁，捂着唇垂下了头来。
秦砚收回了看向张启的目光，面上绽出一抹清润笑意，对张启抱了抱拳朗声道：“那接下来这几日，我们二人便叨扰张捕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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