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辛四四安心躲在皇宫里做起清闲散人,孟扶苏却开始有些焦头烂额。史中由竟然给他下了套,还下了个美人套。
大军在陵阳城外六十里驻扎下来,史中由就带着两个幕僚出城来拜谒,说拜谒那是好听,子詹扯着唇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孟扶苏的手指在信纸上重重一掐,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冷笑一声,“去会会。”
冬日严寒,南方诸多地方都下起了雪,就不用说陵阳地界儿了,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
这种鬼季节,打仗都伸不出手来,况且两方各自高高挂着免战牌子,那里有一丁点儿对峙的样子。
史中由是个文官,行军打仗是个半吊子,幕僚献计策,说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孟军不战,咱们也不战。可是不战归不战,总按兵不动未免会让戚国仗起疑,咱们要自保也要适当做点什么。
陵阳出美女,十有八九还是倾城倾国的美女。幕僚眼见着大人急的团团转,灵光一闪想起《孙子兵法》里的一计,问道:“不知孟军的将军是否喜爱美色?大人何不如此如此……”
于是,史中由今日终于有所动作,叫上使臣,吩咐道“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带着这封信去敌营,约孟将军出营一续。”
孟扶苏将手里的信握成一团,随手扔在纸篓里,换上身简单装束,披着黑色大氅只带着子詹一人出了大营。
荒凉的野原上到处是白茫一片,不知是何年间修建的凉亭半隐在干枯的树木之间,透着几分萧条之意。
这本该是个沧桑悲怆的场景,亭子里做很不合时宜的坐着位身着紫色华裳的女子,远远望去似是秋日的荻花,让人心生怜惜,甚至会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哀。
子詹拂拂宽大的袖摆,略略沉吟,“这是……先礼后兵?”
他和孟扶苏是一样的人,从来就不会被女色迷惑,看眼前这么境况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分。史中由这是要学越王勾践,准备来个美人祸国。只可惜挑错了人,孟扶苏不是夫差,对美人自来没什么感觉。
两个幕僚眼风快,瞧见孟扶苏和子詹两人,远远地往这边跑,到了跟前只顾笑。“两位大人,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
子詹点点头,“你家大人有心了。”
好心坏心而已,两个幕僚继续赔笑,“两位大人快请。”
孟扶苏跟在子詹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凉亭上停着的两只不知名的鸟,大踏步往凉亭方向走去。
史中由在朝为官多年,当年镇国府被灭门前,他见过几次孟扶苏。只是那时候孟扶苏尚还年幼,同如今的模样多少有些差别,他印象不深,也不敢鲁莽相认。待他们走进了,才从衣着服饰上辨了大概,对孟扶苏揖礼,道:“孟世子。”
面上的礼数史中由做的滴水不漏,拿捏得当,挑不出丁点不是。
孟扶苏不禁暗自冷笑,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史中由。他含笑额首,对史中由道:“太守不必多礼,我同太守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太守一向可好?”
“烦劳世子挂记,臣下一向身子硬朗。”他抱拳道,“到是世子真让臣大吃一惊,臣还以为镇国府灭门,世子也……哈哈,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做什么。”指指石桌上搁着的一壶酒,“来,今天我是请世子来喝酒的,顺带叫清姿来见见大人。”
孟扶苏忽然有了些印象。史清姿,史中由兄弟的女儿,小的时候还曾同他一起玩耍过。在抬眼看看,如今已经是个风姿卓绝的姑娘了。不由得叹道:“原来是清姿姑娘,真是许多年未曾相见了。”
史清姿露出些惊讶之色,“世子竟还记得奴家么?”
孟扶苏笑了笑,“清姿姑娘可是我们镇国府的常客,虽说来镇国府不是找我,我却记得清姿姑娘的音容笑貌。”
史清姿被孟扶苏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红着脸回道:“世子说笑了。”
孟扶苏心里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史中由真是豁的出去,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能利用。扶扶额,这客套话该说的也说完了,接下来应该进入正题了吧?
史中由看看史清姿,再看看孟扶苏,果不其然开了口,“清姿也是对世子念念不忘,迄今没有嫁人。世子您看清姿可还好?我这个做叔父到是想替她撮合跟世子的因缘。”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一眼子詹,淡淡指了指,“我已然有了未婚妻子,怕是要辜负史大人一番美意了。到是我身边这位,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奇才,到如今还是孤单一人,若是清姿姑娘看得上,倒不如嫁与他,也了却我一个心病。”
史清姿不由得细细看了看子詹。在她看来,子詹和孟扶苏其实差不多,但是叔叔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她跟着孟扶苏,她并非是在挑选郎君,而是寻找更有利的机会可以除掉敌军的将帅。
显然,子詹是不行的。
史中由也没想到,孟扶苏竟然会是这种反应,脸色多少有些阴沉,“世子是看不起清姿啊。”
“史大人莫要误会我,实在是我还未过门的夫人妒性不是一般大。史大人是太看得起我,其实我不过就是个惧内的普通人罢了。”
史清姿听得皱皱眉头,孟扶苏能轻而易举攻破郎口,这样手段精明的人竟然会惧内?不觉得是个笑话吗?
“世子何必找这种借口?臣可从未听说,世子有婚约在身。即是瞧不起清姿,看来我等今日是来错了。”
子詹莫得笑了,看来孟扶苏这是把人给激怒了。他对孟扶苏这种一牵扯到女人的事情就推阻给自己的做法,多少还是有些埋怨的。
孟扶苏淡看着史中由,直白道:“史大人心里想的什么,又在盘算着什么,扶苏心里清楚的很。我想,史大人也不用扶苏挑破了。扶苏说句史大人不爱听的话,男人之间的事情,牵扯个女子进来实非明智之举。若放在敌人身边的棋子反过来被敌人所用,到时史大人该如何自处?是弃子还是悔棋?”
史中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确实小看了孟扶苏。费尽心思想到的计策就这么简单被对方识破,竟有些无言以对。
史清姿听罢孟扶苏一席话,心中震荡不已。这样一个男人,谁瞧着能不心动?若是此生,能嫁个这样的翩翩郎君,也是无憾了。因而迈着细碎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对孟扶苏欠身,“世子才德兼备,清姿仰慕已久。清姿要嫁就嫁这当世的英雄,并非是别人的棋子。若我叔父执意要与世子为敌,清姿愿意同世子共存亡。”
“好一个共存亡。”孟扶苏肃着脸看她,寡淡非常,“清姿姑娘错了,既然清姿姑娘以为扶苏是英雄,英雄理当配佳人。清姿姑娘觉得自己称得上佳人二字么?”
史清姿一怔,面上一片潮红,隐有些怒气,不卑不亢的回道:“小女虽不才,可也是六岁能诗,七岁能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得称不上佳人二字了?”
孟扶苏冷笑一声,“在扶苏看来,不过是庸脂俗粉。”继而话锋一转,对史中由道,“若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用不切实际的美人计,倒不如想想如何抵挡我的大军,或是想想要不要向我投诚来的好。”
他有足够的信心,郎口天堑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拿下,他还怕史中由知道他用何种方法攻打陵阳么?给史中由提个醒也好,能兵不血刃的让史中由弃城投降,比浪费人力战力攻打要好得多。只是看史中由这个人聪不聪明,愿不愿意了。
话说完,他并不等史中由再说话,对子詹低声道:“走吧。”
史中由却已经是脑门上沁出一层密实的细汗。
子詹打掉身上的落雪,带上斗笠,蹩眉看他,“你这么直白的把史中由戳了底,可想好了万一他恼羞成怒?”
“我还怕他恼羞成怒?”他哼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史清姿少时便习武,使剑的招数比你弹琴的指法还要多上一半,你以为她是个等闲之辈?况且,早些年就听说,她早已经许配了人家,今日史中由竟说,一直待字闺中。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别人骗我,方才没有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已经是便宜他了。”
他料想史中由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身来见他,顿了顿,凝眉道:“方才你可发现了?”
子詹点头,“东西两路皆有伏兵埋伏,幸好发现得早,退的及时。”
孟扶苏低声笑笑,“这个老狐狸,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可惜手底下那些人动作太慢了些。”紧紧鹤氅,“不去管他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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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四四窝在椅子里,静静的看着安莺哥喝药,等安莺哥喝完药,忍不住走过来道:“你又没真的得了风寒,还成天喝这些药,就不怕对身子不好?”
安莺哥拿帕子试试嘴角,“这些药都是驱寒的,冬日里喝几剂也不打紧。倒是你,好不容易出了宫,怎么还赶着往回跑?我这是想出去,都出不去。”
看她愁眉惨淡的,辛四四托着腮无精打采,“你是不知道,那个卫府比孟府还乱,简直让人疲于应付。”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跟卫邯同房而眠。当然后面的话她只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指不定要出事。
“府上再乱,总好过宫里。以往在家中,只觉得父亲少妃多,子女也多,但她们都安分守己,不像这宫里,虽然人多,却谁和谁都没有关系。你不害人自有人来害你。”
辛四四看她这样,免不得也有些感慨,“你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呆在宫里。说句不好听的,你是软弱不争,你可想好了,这样缩在祥云殿,不见皇上就会失宠。这宫里失宠的女人会是多凄惨的下场,你也知道吧?”
安莺哥将帕子扔在一边,攒了笑,“说这些做什么?走一步算一步,昨日就听她们说你回宫了,在皇后那边弹曲儿,不如同我切磋切磋?我好些日子没动琴弦,不知道生疏了没。”
见她愁云一扫而空,辛四四点点头,“我这就让她们取琴过来。”
没有卫府那些破事烦扰,她心情好的不得了,陪安莺哥弹了好些曲子,相谈甚欢。午正时分,皇后殿的传话宫婢过来传话,说安国夫人进宫了,请孟夫人到大殿。
辛四四历史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了,她这个婆婆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有一百种方法躲起来,她就有一百零一种方法把她给揪回去。
眯眯眼,看来,躲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不如干脆回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自己抗不过去。
皇后宫中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辛四四抱着七弦琴跟在莫宫人身后,进来大殿。殿中暖洋,吕后今日穿了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赤金凤凰扁钗,别无珠饰,娴雅端庄的与吕氏同坐。吕氏则穿着雍容的紫色袄裙,手中正拿着绣了朱鸟的绸缎同吕后说笑。
辛四四上前先是对吕后揖礼,又对吕氏欠欠身,笑道:“母亲怎么得闲过来了?”
吕氏对她招手,满面笑容,“过来坐吧,皇后娘娘说了,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照辈分,你可是要唤皇后一声姨母的。”
辛四四略迟疑,望向吕后。
吕后捏着茶盏抿一口,垂着眼睑道:“别愣着了,快些入座吧。”又吩咐莫宫人道,“叫御膳房传膳。”
辛四四坐在位子上,心里只觉得尴尬。
皇后位分尊贵,嘴上说是家宴,实际上哪能真的随你的便?吕氏和吕后两个人依旧对着绸缎说笑,直夸这绸缎面多光滑,花绣的多标致,说到最后两人目光移到辛四四身上,看的辛四四心里直发毛。
吕后笑了笑,道:“姐姐还真是疼她。也罢,反正这缎面我也是穿不着的,就赏给老三夫人做个袄面罢。”
辛四四听罢,也不能干坐着,忙起来谢恩,这膝盖还没弯下去,就听外头禄中景的声音喊道:“陛下移驾皇后宫。”
吕后显然是愣了下,忙起来理理衣摆,稳重的往前走几步。慕容煌疾步走进来,一看满屋子的人,温和道:“皇后,有客呢?”
吕后欠欠身,“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安。臣妾这几日闷得发慌,就叫姐姐来做个伴。禄中贵没过来传话,臣妾不晓得陛下要过来。”
慕容煌走到桌边坐下,嗯声道:“无妨,既然是摆了家宴,就不必拘礼了。”
吕氏这才拉着辛四四走到前面跪下,“臣妇带儿媳给陛下请安。”
慕容煌眼风落在辛四四身上,她今日穿着正红色棉褙子,打扮的俏雅,看着不似长安殿的时候,嫁了人多然是多了些风韵。继而想到孟扶苏回高陵那日在长安宫中的模样,有些失笑,拿捏着这么个有用的棋子,就等于是拿捏住了孟扶苏的软肋。他是皇上,知道怎么控制朝臣,寻着臣子们的弱点。只要拿捏得当,任谁都不可能生的出来二心。
吕氏见慕容煌望着辛四四发呆,面色有些沈,往前走两步挡住慕容煌的视线,对辛四四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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