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砍刀与机械手（其五）
明明只要和大家一起平凡地度过每一天就好，这就是维持当下幸福的公式。
可是…为什么还要去听那个声音？为什么要与这份公式背道而驰？！
为什么…要一再地破坏你所珍视的事物？
你真的有打心里珍惜过他吗？
在这个疯狂的夜晚，兰迪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是作为恶鬼的“新诚兰迪”，而是生而为人的“新诚兰迪”。
他并非降宽恕于世间的神明，对及川宽容不是他的义务，仅仅是作为朋友的关心，还有因生活经验而形成的愧疚感，让他施善于及川。
相对的，他也并非十恶不赦的恶鬼，如果他真像恶鬼般丧尽天良，那他绝不会善待一再伤害自己的及川。他之所以行恶，无非是那颗脆弱的人类的心，听信了恶鬼的谗言，最终抛下了名为善意的灯光，一路牵着恶鬼的手走到黑——就是这样。
然而…兰迪心里很清楚，无论他到底是不是恶鬼，都无法成为让自己开脱罪行的理由。
当他重新拾起善念之光，将它照向自己的内心时，所看到的只有血淋淋的事实，还有他流不尽的悔恨之泪……
抬起手臂，轻轻抚摸棹志的脸庞，直到听见了他的声音——
“博士……”
“诶…棹志？！你怎么样了？”
尽管明白棹志不会以这副残缺的身躯死于自己的酷刑，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至没受伤时的样子，但意识到他还在承受因自己的恶念而造成的痛苦，兰迪一边后悔莫及地落泪，一边紧紧搂住了他的身子，呼唤着他的名字：
“棹志！对不起！我居然…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是我亲手…让这一切崩坏掉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般，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无论此刻的棹志是否能听见，他都没有停止道歉。
……直到他注意到棹志被打进了双耳的铁钉。
“唔——！！”
兰迪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像金鱼般僵硬地一张一闭，双眼也透出了死鱼般的无神黑色。
连道歉都不被允许，连让棹志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被允许——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今为止从未听过的最为凄惨的叫声，回荡在了冰冷的实验室。
又是一个被黑暗笼罩的夜晚。
棹志看着绿茶兽熟睡在自己身旁，对它来说，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喝下兰迪博士加了麻醉剂的牛奶后早早入睡，直到有人强制叫醒为止都不会醒来，全然不知在它熟睡的期间发生了多少惨剧。
他轻轻用手指抚摸着绿茶兽头顶上的茸毛，看着它平静的睡颜，能在沉睡中避开一切，什么也不知道的它真是太幸福了。
手指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这是他从陷入暗无天日的地狱时光中起唯一的慰藉。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安静的房间，舒适的床铺，熟睡的搭档，像泰迪熊一样地被自己抱着的小动物般的身体，哪怕延长一分钟也好，他想要好好享受这份温暖。
然而，棹志的内心再清楚不过了，作为及川所犯下的罪孽，这辈子也偿还不清。诚如兰迪博士所说，赎罪只是罪人为了减轻罪恶感的自我安慰，哪怕拯救了数码世界，犯下罪恶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像这样平稳的时光，也很快就会终结。
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资格享有这份美好。
无论是求饶，请求原谅，还是一言不发地接受酷刑，结果也不会有变化。
他只能默默接受发生在身上的一切，这是罪人理所当然的偿还，丝毫不奢求兰迪的宽恕，心甘情愿地承受了全部。
这是上天对他降下的天罚，所以没有权利去抵抗这份痛楚。
今天的他也…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等待那个宣告恶鬼降临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他知道的，他是知道的……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他知道接下来会被怎样对待——
会被紧紧掐住肩膀，不由分说地将针筒注射进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会出现在熟悉的古时候犯人们被处刑时的木制十字架上。
然后，面对多种多样的刑具，看着名为新诚兰迪的恶鬼。
今晚会经历怎样的恶梦呢？
是被捣烂内脏？还是往眼球里滴入硫酸？还是像凌迟一样一下下地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直到整个躯体都只剩下骨架？
……这些仅仅是棹志所经历过的冰山一角。
或许今天会比以往更糟。
因为实验室里的刑具，好像还有很多都没有用过。
如果兰迪已经玩腻了其他的方式，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刑具串烧的盛宴。
呵呵呵…居然经验丰富到能猜到兰迪博士的套路了吗…棹志苦涩地笑出了声。
可是…身体在发抖……
就算已经承受了几百次虐待，人类的身体依然本能地在抗拒这种痛苦。
害怕被残酷对待，害怕被注射，害怕出现在那个十字架上，害怕疼痛，害怕对他施以酷刑的恶鬼……
他害怕着，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牙齿也开始打颤。
再过一会儿，那个恶鬼就要来了。
不是高中熟悉的新城部长，也不是实验室里的兰迪博士，而是……化身为恶鬼的新诚兰迪。
他会打开门，对自己露出嘲讽的冷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将如同彩排了无数次的剧场般顺利地进行——
“吱呀——”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棹志透过走廊的灯光向前看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地从床上坐起，与其作无谓的挣扎，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去面对。
今天的兰迪，没有像以往那样穿着他的白大褂，手里也没有握着针筒。
又有什么新玩法了吗……棹志这样想着。
就在他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兰迪打开了卧室的小台灯，缓步走向了他的床边。
透过台灯微弱的光照，棹志看向了兰迪的脸——
并非地下实验室里的那个恶鬼的面容，而是他所熟悉的，兰迪博士那张人类的面容。
不是作为恶鬼的兰迪，而是…作为人类的兰迪吗？
他不再像过去的几个晚上，用居高临下的态度蔑视自己，而是用平起平坐的眼神望着他的助手。
然后，用柔和的声音对他轻声说道：
“棹志，我们…稍微聊会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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