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砍刀与机械手（其七）
看似是兰迪在折磨棹志…但自己不也因为这份错误的选择，而折磨着兰迪到今天吗？
我是…在折磨着兰迪博士吧？
直到今天为止，都一直在做着错误的事情……
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兰迪，丝毫没有察觉他有多么的痛苦。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认为，只要任凭兰迪对自己施虐，就能缓解他的心里创伤。
将这离谱的错误，化为一连串沾满鲜血的悲剧。
又一次…自私地将自己的想法标榜为罪人应有的惩罚，却未曾想过本性善良的兰迪博士，绝不会因伤害昔日的好友而感到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自私呢？
只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传来的疼痛，却没有发觉兰迪那颗善心也伤痕累累。
所以…这一次也…因为忘却了善意而狠狠伤害了兰迪。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呢……？
就在棹志已经充分理解了这个错误有多么离谱而陷入深思时，兰迪轻轻放开了抱住自己身体的双臂，又一次开了口。
“棹志…不，还是称呼你为及川吧，我想趁着现在恶鬼沉睡的时刻，将从最初把对你真正的情感重新梳理一遍。”
他重新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尚有余温的红茶。
“你…愿意听吗？”
面对兰迪诚恳的眼神，棹志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兰迪的嘴角勉强地上扬了一下。
“说出来可能会让你痛心，不过……”他抬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我被你不断伤害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对你所抱有的情感，毫无疑问是…极度憎恨的。”
他沉重地道出了事实，令他惊讶的是棹志居然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看来…你也是察觉到了的啊，我对你有多么讨厌。”
“……和你一样。”
棹志接过了兰迪的话语，“和现在的你是一样的，当我意识到罪恶的同时，也充分感受到了…受害者所投来的…憎恶的视线。”
“原来如此啊……”兰迪垂下了双眸。
“我承认，那天的玩笑真的很过分，但当你殴打了我并与我决裂后，我在不断尝试用善意与诚恳的道歉挽回这份友谊的同时，也对你产生了一丝反感。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去在意这份感情罢了。”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本该早早睡下的一家人，却只有绿茶兽按时睡在了床上。
而他们，必须为了坦白一切而牺牲睡眠时间。
“事实证明，我对你的内疚远远超过了反感的态度，因为我觉得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只要……”兰迪不由得攥紧了双拳，“只要你能做回那个温和的及川，能回到我身边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无论是被一拳打破鼻子的血管。
还是不由分说地将送给他的礼物全数退还给自己。
还是直到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天，孤独地待在计算机教室等待他。
还是过去了十几年，依旧对自己厌恶和抵触的态度。
还是当着浩树的面直接表示出了这份敌意。
还是在浩树的葬礼过后，把一切的伤痛和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还是他在逃离办公室之前，留给自己的火辣辣的一巴掌。
还是在那个注定要发生大事的夜里，被狠狠掐住脖子并踢下冰冷的海水，险些丢掉性命。
还是…在那夕阳与鲜血相互映照的天空下，被他所制造出的数码宝贝狠狠摧残，连同破碎的房屋，和这破碎的躯体，无助地望着那一片悲凉的红色，直至陷入黑暗之中。
……即便如此也…一遍又一遍地对好友伸出善意的双手。
直到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两个人都回想起来了，恶意萌发的起源。
面对足以划破身心的宝物的碎片，兰迪没有选择退缩。
而是拼上性命想要修复它，想要用这被碎片划伤的鲜血淋漓的双手去修复这份幸福。
甚至一度让友情与善意超越了萌生出来的恶念，在及川作为棹志回归后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不过呢，我不愿再逃避这份恶念了。”
兰迪将空的茶杯放回了茶几上，从沙发上站起。
“及川悠纪夫，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在恶念萌芽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听着兰迪道出的真相，棹志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的懦弱，孤僻，自从失去火田后就越来越听不进他人说话的态度，还有你那张阴沉的脸……全部都让我感到恶心。”
毫无保留地，将真实的情感没有一丝隐瞒地说了出来。
“出于对你的愧疚，我多次尝试帮助你，只是不知道目中无人的你是否有注意到，你一意孤行和对他人对你的关照视而不见的态度……引起了多少人的反感呢？”
从兰迪的眼中，那种对自私冷漠又习惯于抱怨一切的人的厌恶感表露无遗，那不是单纯的恶鬼的嘲讽，而是作为人类，实实在在地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憎恶。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算没有恶鬼的存在，对于这种人不产生厌烦是不可能的。
棹志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兰迪的抱怨和责备。
他因兰迪无法认同自己的梦想而与其决裂，在失去浩树后，明知同样作为浩树的朋友的兰迪也会很悲伤，却无法不让自己去迁怒于他。
他完全忘记了…浩树不是他一个人的朋友，也是兰迪的朋友。
而这样自私的他，却夺走了兰迪悲伤的权利，让其雪上加霜，将兰迪从身到心狠狠地践踏着——
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的孤僻，因为他的偏执——
是他自己，亲手释放了兰迪心中的恶鬼……
“……你说得…都对，我没法辩解的。”棹志面如死灰的脸上写满了后悔和自责，杯中的温水也早已冷却。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停止对你这个家伙的讨厌，因为你对我做的一切…对不断向你道歉并尝试补偿的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的心在滴血。甚至…在我差点死在你这家伙手上时，在一瞬间产生出来的杀意，也是出于我的本心。”
棹志看向站起身来的兰迪，那张熟悉的严肃表情，是他所熟知的新诚兰迪。
也就是因为能够直面心中的“恶”，兰迪才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讨厌及川，这是无论用什么都掩盖不了的事实。
对兰迪所道出的真相，棹志坦然地接受了，比起逃避这份情感任由恶鬼来扭曲，由人类兰迪所说出来更让他容易释怀。
然而…明明是那样的憎恨着，却没有停下修复碎片的动作。明明讨厌自己，却也称呼自己为“他所看重的宝物”。
真的只是出于单纯的同理心和愧疚感吗——？
就在棹志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问题时，兰迪接下来的话带给了他答案——
“不过啊…就如同这令人疯狂的厌恶感一样，我对你这家伙的感情是那样的强烈。从高中再到工作，无法停止对你的在意，脑子里一直在想关于你的事……听起来怪怪的不是吗？”
讲到这里，兰迪的眉毛上扬成八字状，很尴尬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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