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的事情
上街一趟,裴重苍当然没忘记买个15瓦的灯泡,这样回去晚上也能看书写作业了,虽然他本身就很喜欢发呆,但也不能老把时间花在和爷爷排排坐烤火放空吧。撒谎可真不是件容易事,不然他就可以一边烤火一边研究别的事了。
换上大灯泡,整个阳台立刻亮了不少,照得成群结队而来的蛾子扑火的热情也更加强烈了,裴重苍磨完语文卷子最后的作文,长叹一声合上卷子,就听对面裴孚望说:“你这个语文,是不是撇得很?”
“呃。”裴重苍汗颜,裴孚望就是教语文的。
太难了,家里三个老师,裴孚望教语文,裴名州教数学,谭景教英语,三大主科齐全,然而他这三门都学得很一般,就理综还行。
裴孚望闭着眼即兴背了起来:“君子曰:学不可以已。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善成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舍;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
裴重苍一听就头大,爷该不会是要把整篇劝学背给他听吧。
然而裴孚望只到此为止,问他:“知道我背的是哪篇吗?”
“荀子的劝学。”
“收录在哪本书里?”
“呃、《荀子》?”
“知道讲的什么吗?”
“唔,劝学。”
裴孚望睁眼扭头看他,裴重苍立刻改口:“教导人学习不能半途而废,要活到老学到老。”然而这答案并没有让老教师满意,可惜老教师没有留长胡子的习惯,不然他这会儿就会吹胡子瞪眼地说话了。
“你们老师没教吗,全文三段,一段定调,阐明学习之重要性,一段论证学习之作用,一段确定学习该有的态度和方法。这一整篇,你记得百分之多少?”
“不多。”
简单两个字却有巨大的杀伤力,裴孚望再次气噎,说:“你就是个半罐水!学不用脑子,习不用方法,那还学个屁!”老爷子气得把火盆拉到了自己面前。
裴重苍默了一阵,心中实在毫无波澜,于是收了东西攥着抽纸盒去猪圈蹲大了。
屁股后面矮矮的圈栏中是睡得正香的大肥猪,一共两头,单头目测一百五十公斤左右,如果两头同时暴起,估计他在四双铁蹄之下很难有还击之力。
两头猪旁边的圈里是两头老羊带着三头小羊,也正睡着,暂时没啥动静。羊还好,他小时候也放过,小山羊角和后腿看着可怕,实际攻击性不大强。
真正令他感到恼人的不是它们,而是身边围绕的苍蝇。
农村的厕所都在猪圈里,与猪共用下方的粪池,所以夏天飞蚊子冬天飞苍蝇是很正常的事。裴重苍时不时得动一下,免得苍蝇落到他身上,想想怪恶心的。他都不敢拿手机出来,不是怕便秘,是怕一不小心掉进去的话,他恐怕这辈子是没勇气去捞了。
蹲坑的时候不玩手机不看书,脑子就会东想西想,他记得章俨他们执行组过年会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年会,需要表演的,他在想章俨这种钢铁直男能表演个啥。表演引体向上一口气一千个吗?还是波比跳五百个?
总不能表演煮饺子吧。
这么想着忽然就笑了出来,章俨在他心里得是多么没有特长的一个人啊。
裴重苍从猪圈出来,关好门再关灯,一转身差点没被吓飞。
黑暗中站着个眼睛发光的人,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眼镜片在反光,那人还冲他咧嘴微笑,缓缓举起手无声say hi。裴重苍的小心脏砰砰直跳,捏紧了拳头,嘴上无声地骂骂咧咧,却忽见裴孚望提着小火炉朝这边走过来,并向他发出疑问句:“在那儿站着干啥呢,找东西?我这儿有手电筒,给。”
“不用!”裴重苍断然拒绝,果断重新打开猪圈的灯和门说,“纸忘厕所了,你先进去看电视吧。”
“哦。”裴孚望转去了电视主卧。
话音未落,林昼从厨房出来了,也朝这边走来,裴重苍疯狂给罗浇使眼色,然而后者一动不动,还一副很疑惑的表情,裴重苍在心里问候对方,这个时候装什么可爱懵懂啊!
眼见林昼越走越近,裴重苍又不能扔下这个杵着不动的人独自进厕所,于是大叫一声:“奶奶!”
像极了京剧《红灯记》,仿佛下一句就是“你听我说~”似的。
林昼提着一小罐子炭被吓住了,跺着小步边走边问:“咋了?”
裴重苍也不管林昼是不是要上这边就大声道:“我再蹲一会儿,你先进屋吧!”
“哦、哦。”林昼往右边卧室走去,忽然停住嘱咐,“不要蹲太久了哈,厕所臭。”
“晓得。”裴重苍终于应付完两人,注视着林昼的身影消失在阳台范围,这才发现罗浇正朝自己笑,便低声骂道,“笑个屁!”然后关好厕所门和灯,对他扬了扬下巴,“有话过去说。”
罗浇看看阳台那边,又看看已经迈入黑暗的裴重苍,无奈耸耸肩,转身跟了上去。
裴重苍走到水塘边才停住脚步,这里能看见邻居家院里的光,但此处唯一的光来自天上。他问罗浇:“你来这儿干什么?”
罗浇抿了抿唇,没答。
裴重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见他不回答,便说道:“你应该不是专门跟我来的,不然不会等到这天。说实话吧,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他心里想的是,再次联系喻卿的事明府这么快就知道了吗,监视得这么严不应该啊。
罗浇“呃”了声,说:“我说我路过你信吗?”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裴重苍现在肯定满脸写着“你在逗我”,于是在双方难以言说的沉默中说道,“你之前在学校里看见了有形的鬼,在那之后还看见过吗?”
裴重苍摇头,想到对方看不见,便说道:“没有。”
“看来应该还是手链的作用。”
“可我戴那手链也很有一段时间,就只见过那么一次。”
罗浇微笑起来,说:“手链对你起的作用是趋利避害,与你无关的妖魔鬼怪,显现在你眼中又有何意义呢?”
“可是严格来说,学校里叫你来抓的那只鬼,他也不是冲我来的,他伤的是我同学。”
“那我就不知道咯,那毕竟装的是不同人的生魂,自然不可能有统一的一套挑选法则。”
“你的意思是,挑选显示的对象是生魂的主人挑选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接触到的这类宝器不多。不过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亲自试试到底有多好用。”
“好用?”
“哦,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罗浇想了想,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用多想。不过你要是对这一行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加入我们拾遗组。”
“拾遗组?”
“哦上次介绍得比较草率,大概殷樱姐是嫌懒得解释吧,他们给你看过资料没有,比如明府金字塔、工作组树图之类的。嗯看过就好,也省得我再给你发了,那你应该也看到了在执行组肆伍下面是一个叫林昼的人,她下面有分好些工作组,其中一个就是‘拾遗组’,我就是里面其中一个小小实习生。”
裴重苍这才发现一件事,他刚才是点的头,“你能看得清我?这么黑。”
罗浇微笑着用手指敲了敲眼镜框,说:“我有这个。”仿佛知道裴重苍作何想似的,他接着补充道,“我不近视,只不过天生眼睛比较敏感——不是你想的那种敏感,就是普遍意义上的敏感,比较畏光,开天眼都是后来的事了,这副眼镜融合了AI智能和传统术法,主要起到一个生灵分类和能量计算的作用,夜视功能是加装的,变色功能也是,我眼睛畏光嘛。”
裴重苍像在听一个疯子说话似的。
从认识章俨以来,他常有这种分裂感,明明身处唯物主义现实世界,却总被唯心主义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掉下巴。
罗浇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咋了。”
裴重苍感受到面前有风,往后退了一步,被罗浇提醒别掉水塘子里去了。他终于说道:“其实我有时候在想,你们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我精神分裂想象出来的。”
罗浇摘下眼镜拉过他的手放到他手心里,说:“戴上。”
裴重苍只犹豫了一秒就摸着两个眼镜腿戴上了。
眼中世界像被人为调整了亮度似的,天上的月牙并没有亮得出奇,但洒下来的光却是那样的不同,仿佛没有被任何灰尘阻挡来路、没有任何损耗一般,直接落到地上每一处。除了亮度,空中还多了许多明明灭灭的光斑,不是灰尘,什么颜色的都有,白色居多,最大不过项链上的珍珠那么大,它们漂浮在空中,时而与别的“珍珠”碰撞弹开,时而顺着竹叶而下落到溪流中。
他顺着将视线移到身边的水塘,发现脚边有个小男孩正抱着双臂撑着下巴仰头瞧着他,半个身子都淹没在水中——“卧槽!”裴重苍吓得弹开,被罗浇扶了下手臂,免得踩到稀泥掉进泥坑里。小男孩忽地离开水塘边,换了仰泳的姿势在塘中欢乐地凫起了水。
裴重苍是从小男孩的表情和氛围想象出“欢乐”两个字的,他听不见任何来自异物的声音。
“吓着了?”罗浇问。
“你早就看见他了?”裴重苍也问。
罗浇点头,说:“很可爱的孩子,我问他在这儿多久了,他说十一年了,一开始有妈妈陪他,可没多久妈妈就被抓走了,他一个人,很孤独。”
裴重苍却只觉得后背发麻,“他是鬼,你为什么不抓他?你不是捉鬼大师吗?”
罗浇笑起来,那张天生可爱的小脸裴重苍看了个一清二楚,罗浇说:“为什么要抓他呢?你别当着他面说啊,他会难过的。”裴重苍扭头一看,小男孩果然站在了水塘边缘的水面上委屈怨恨地看着他,裴重苍忙不迭摘下眼镜不愿再看,罗浇继续说,“他死于意外,谁也不怪,也谁都没害过,他一个人在这里度过这么多年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抓他,你真的很狠心。”
裴重苍把眼镜还给他,问:“你不用这眼镜也看得见他?”
“我说了嘛,后来开了天眼。”罗浇戴上眼镜,将可爱的气质遮下去了一点。
裴重苍又问:“那你怎么能听见他说话?天眼还管耳朵?”
罗浇笑了笑,“天眼不管这个。一般来说当你看不见他们的时候,也就很难听见他们发出的声音,除非他们能量强到能做出实质性伤害行为。至于怎样才能听见,就是很玄学的事情了。”
“玄学?”
“对,有的人一辈子都只能看不能听,当然你也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到达‘听’的目的。至于我嘛,我的经验是,用心去听。”
“用心就能听见?”
“对我是这样的。”
“这不还是玄学。”
罗浇笑意更深,说:“你说得对,也是玄学。你很有悟性,也很擅长总结。”
裴重苍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我看你擅长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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