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整整一个月，他的笑声似乎依然萦绕在我的耳边。
那天他的肩膀抖动得很厉害，眼中又泛着氤氩雾气，我以为他会哭。但他却肆无忌惮的大笑，一点也不怕发生雪崩。
后来问他，他说他原以为我会说他是我的知己。却不料我说他是我的姐妹，就是这句话把他的温孺彻底打碎。自那日起，他便像蛇一样的随时缠在我的身边。
白天他与我一同泡进清明池中，我不避忌他看见我的身子，他亦不避忌。我有些心疼，他的身体是上天完美中的败笔，这样一位惊为天人的男子，竟只能落得个与雪为伴的结局。他助我修习，使我受益非浅；而晚上，他在修习结束后，便拥着我入眠；他知道，我仍是不习惯没有被子的床，于是他自愿当我的被子。
没有修习的时候，他听我说着我曾发生的故事，唱着我最喜欢的曲子。兴致来了，他会拿出古筝与我合上一曲。他亦教我如何控制绣线与灸针，如何与人施针。他说，通晓穴位便能以针灸为自己治疗。
我的内力进展得很快，如他所言，一天的修习抵得上世人的一年。我有些沾沾自喜的想，我练习了一个月，是不是有了近三十年的功力呢？
今天不知他去了哪里，好半天没见人影。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它告诉我，应该去试试自己的身手。
走到外面，我抬头看了看无垠的沟壑，也许我一个提气一个纵身，便能跃得老高。我有些紧张，手心出了微薄的汗水。定了定心神，我闭眼运气，当气流行至足三里穴时，我一蹬脚，提气向上纵去。
这一纵，当真是跃得老高。我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飞”了，这就是我这一个月个修习的成果，诸葛恢他果真没有骗我。我开心的大笑起来，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这么快就练这绝世武功。
可是……
所谓乐极生悲，我从不知道当一口真气在大笑后会散开来。还没等我充分领略那美风的风光与极致的眼界时，我在半空顿了一顿，便急速下坠。
我在下坠？
我呆若木鸡，脑海一片放空，我低头瞅了瞅下面，越来越近的地面，越来越快……
一阵眼花，我竟不知何时被诸葛恢搂在怀中翻转着落地。
我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从他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我的惨白脸孔。他亦是一脸的惊吓，微微的怒火似在燃烧。
“还……好……”我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
“只是还好？”他眯起眼睛，表情危险的看着我。
我点头，终于后知后觉生出害怕与恐惧来。刚刚，若是诸葛恢没有及时赶来，那我……
我使劲的吞了吞口水，再专注的看向他，顿时委屈与害怕催着我的眼泪如决堤般倾泻而出。我扑进他的怀中，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后怕如猛兽蛇蝎般的向我袭来。
他任我紧紧的抱住他，半晌才犹豫的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任我在他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却无可奈何，直到我揪起他的衣襟擤了擤鼻涕，他才幽幽长叹，紧紧的拥住了我。
“喑迭，你是殷仲堪的女人。”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你是我的姐妹。”我反驳，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我是男人，即使没有那个，我也是个男人。”他的声音中有着隐忍。
我抬眼看他，眼中尽是疑惑。
“虽然你头发尚短，但你依然是个女人。”他想推开我，眼神却是占有。
我有些惊觉，他该不会……
“殷仲堪，是我的朋友。”他仍是推开了我。“我去见了他，婚礼已在筹备。”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你说什么？”
“上面那个世界，婚礼在等着你。”他淡淡的说着，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我怔住，心情有些低落。他这么说，意味着我的修习已经结束，我必须离开这里。曾经的落英欢笑与雪间飞棱即将成为往事，因为他的身份，因为我的关系，我们必将不能再这般亲昵。
姐妹？
那只是我们俩的秘密。
“明日，我便要送你回去。今天，我最后要教你的，便是如何驾驭内力来施展轻功，还有教你一手弹指神通。”他低言，牵起我的手向清明池边走去。
来到池边，只见他伸指捻起一颗水珠置于中指甲背。弯起拇指，向着前方一棵树拉弹，只见一记寒光过去，那树竟生生的被水珠击穿。
“你来试试。”他看着我。
“我？”我看向池水。
“沾水即以内息凝固至半冰绒状，移至甲背时则要变成冰球。发出时记得要以心念为力，运气至指尖。不是用手指弹出，而是内气。”他沉稳的指导着我。
我看他，心里有些苦涩。男人与女人之间，真的不能有友谊么？我没有以手去捻水，而是伸出指尖看似轻盈的划向池中。溅起的水波只会在水面停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弹出中指，激出体内的一股内力，只取一滴水珠射向树身。
他惊讶的看我，似是不明白我何有此等功夫。他不知道，这是我在闲玩时想出来的，这招式在原来的电影中有接触过，所以我运用到实际。反复练了几次，便已成功。原是想哪天做给他看看，好博得他的赞赏与认同。却不料，如今这种场合给我展现出来。
“这一招，我称它为无泪指，用来纪念你我。”我的眼角滑出清泪，不知为何，我一想到与他分离，便难过不已。
我是多心之人么？我不知道，在对殷仲堪有所动心之后，却又陷在诸葛恢的目光中伤感不已。也许，只是他那绝美如天人的形象感染着我向他靠近，也许，我与他之间，曾经闪过无关异性、无关身份、无关世俗和无关长短的爱情。
这样的爱情，注定不能开花结果。所以，我们只能停留在姐妹的情份上。
他伸手托住我的脸庞，靠近我，吻上我。
那滴作为告别的泪珠，就这么被他－－
吸吮了入嘴。
“你的泪，就流在我这里。”他淡淡的看我，目光却如火如灼。
“诸葛恢……”我静静的看他。
“我会带你上去，过程中我会告诉你如何施展轻功。记住一点，不到关键时候，不要施展你的内力与修为。如遇危险，你想用任何的招式都没有问题，哪怕用瑜珈中的动作，只要你的内力能够衔接好，你就是天下无敌。”他搂住我，目光中留有最后一丝眷恋。
“姐妹……”他笑着，“是一辈子的。”
“恢……”我的心有些惊慌。
“但是诸葛恢，你要从此忘记。”说完这句，他的眼睛隐去了最后的眷恋。
不过片刻，我们的距离已由咫尺变为天涯。
任凭他在耳边讲着如何施展轻功，任凭他带着我向上飞升，在见到殷仲堪之前，我只想记住属于诸葛恢的味道。
由坠雪涧沿山路下来，一直到天下山庄的这条路不是很远，但我的心情却异常的复杂。月余前与殷仲堪的对话还在耳边回荡，此刻还没见到他，却已开始怀念这一个月的生活了。
诸葛恢不紧不慢的走在我的身后，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无论我是停下来等他，还是负气般的向前飞冲，他都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会落下更不会逾前。
诸葛恢啊诸葛恢，难道你就这么避忌么？害怕与我并肩而行会被他人看到，害怕因此来招来殷仲堪的指责么？
我始终没有回头，一丝伤感、一丝倔强不允许我回头；若他要的只是我的背影，那么作为姐妹，我能留给他的也只是这个无用的背影。
天下山庄四个大字逐渐显现在我们的眼前，一众人中，我仍是能一眼找到殷仲堪的身影。再上前十几步，便是我与诸葛恢划断情谊的时分。事已至此，我的心头仿佛重重的失落一般，他－－终究是没有跟上我的步伐。
好吧，我落败了。我稳住了身形，没有再往前踏去。耳边的风声带起的波动分明的告诉我，他也跟着停下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回身注视着他的眼睛。
“姑娘……”他唤着我，目光却是瞟向我的身后。
他在打量殷仲堪的神情么？
“叫我喑迭。”我咬了咬下唇，心里无限惆怅。
“于礼不合。”他轻笑，目光落回在我的头发上。“你的头发生长的很快，不出三月，你便可回复到以前的长度。”
“恢，我是怪物么？”我柔声问道。
“因为你的功力的缘故，才会生长得这般迅速。”他低头，声音变得更轻。
“我的身形还没有太大的改变，见了殷仲堪要怎么回答？”我的声音渐渐变冷，他竟还是不愿面对我。
“你只需再修习两个月，便可发生改变。”他的脸皮微红。
“在想像我身形变化后的模样么？”我冷眼瞅着，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端倪来。
“姑娘，你不再需要清明池水，也不再需要针灸治疗，所以，你也不再需要我了。”他抬头，一脸正色。
我耳尖的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敢情他是听到有人走近才肯正眼瞧我？
“诸葛先生，谢谢你这一个月为我作付出的；一月的辛苦换来霓裳这般的容貌，即使少些青丝也不枉然。霓裳在此多谢先生，只盼着大婚当日，先生能够前来喝上一杯。”我咬住牙齿，不让自己的情绪渲泻出来。
“霓裳？”殷仲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深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这才换上不羁的表情，回首看向殷仲堪。
他的眼里有惊艳、有吃惊、有震动、也有喜悦。
惊艳，应是看到我这更胜冬雪般的肌肤，那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连我都曾经震悍过。
吃惊，却是为了我这一头及耳的短发，这样的我看起来干净利落，却少了些女儿家的娇媚。
震动，或是为了我眼中刻意伪装出来的善意与思念。
喜悦，怕是听到了我刚刚提及的婚礼，一种放心的表情。
“差人送送织手先生吧，我有些累，想先行回院歇息了。”我不再回头，当我喊他诸葛先生的时候，我便切断了与他回到过去的种种联系。不能得到的，就一分也不能要。
“恢，我送你。”殷仲堪在我背后说着。
“不用了，还是陪嫂夫人吧。”他的声音也停在了零度的位置，冰冷而陌生。
“恢……”殷仲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我要走了，婚礼之日，我必来拜访。”那声音愈发的寒冷，只听见这最后的一句告别，我竟听得到他踏雪而去的声音。
“霓裳？”殷仲堪在身后唤着我。
“婚礼……”我艰难的开口，眼泪已在心底泛滥成灾。“推迟！”
“为什么？”他走到我身前，扳住我的肩膀深深的看着我。“为了……他么？”
“殷仲堪，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我一字一顿的问他，或许我在问的是自己的心。
“婚礼已经筹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他噤声，因为他看见了我眼中的不耐。
“你要我如此成婚么？”我垂睑，隐去心中的怒火。“因为施针，我的头发全部掉光。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长出来。”
“霓裳……”他了悟，声音中有丝愧疚。
“待我青丝可以与你共绾之时，便是婚礼成行之日。”我看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过去与未来似乎在我面前消失，我仿佛立于天地最荒芜的地方，只听得一首惨淡的曲子在迎合着我的心情：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
我的感觉你已听不见
你的转变像断掉的弦
再怎么接音都不对
你的改变我能够分辨
我沉默你的话也不多
我们之间少了什么不说
哎哟我笑后
表情终于有点难过握着你的手
问你决定了再走
我突然释怀的笑笑声盘旋半山腰
随风在飘摇啊摇来到你的面前绕
你泪水往下的掉说会记住我的好
我也弯着我嘴角笑
你的美已经给了谁
追了又追我要不回
我了解离开树的叶
属于地上的世界凋谢
断了的弦再弹一遍
我的世界你不在里面
我的指尖已经弹出茧
还是无法留你在我身边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
我的感觉你已听不见
你的转变像断掉的弦
再怎么接音都不对
你的改变我能够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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