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活
拉姆斯和杰克曼看着索朗月飞快地游回来,途中她还高高跃出水面,打了一个漂亮的飞旋,轻巧地落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水花。这种在垂直平面上的飞旋是飞旋海豚的绝技,兴奋时常常忍不住来一下。智力提升后,其它种族的海豚如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等也学会了这种技巧,但比飞旋海豚还是差得很远。索朗月快速冲过来,到拉姆斯身边才来一个转身,干净利落地停下,把半个躯体露出来,脑袋几乎与拉姆斯的脑袋平齐。拉姆斯由衷地再次称赞道:“索朗月,你的游泳技巧真惊人,可以说是出神入化。”索朗月嫣然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牙齿。拉姆斯离她很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长吻、细小的牙齿、浑圆的额部(这是海豚发出超声波的部位),还有头顶两个小小的鼻孔,两个小小的耳孔。当然,她的面容与人类完全不同,但奇怪的是,拉姆斯也能很轻易地理解她的表情。他想,也许同是哺乳动物,人类和海豚有天然的联系?不过,虽然同为哺乳动物,雌海豚的乳房却与人类完全不同。海豚的乳房位于后腹部,藏在两道裂缝中,只有哺乳时才伸出来,这样才可效降低游泳阻力。海豚的祖先是一种有蹄类动物中爪兽,与牛的血缘关系最近。海豚也像牛一样有四个胃室,当然,由于不再食草,这些胃室并不用来反刍。哺乳动物是由鱼类经爬行类进化而来,在它们离开海洋爬上陆地的漫长过程中,四鳍慢慢转化为四肢。但几千万年前,这种四个蹄子、浑身是毛的中爪兽受环境逼迫回到水中,把它走过的进化之路反向走了一遍,重新进化出背鳍、胸鳍和尾巴,变成如此这般的海豚。这些巨大的变化全部是由微小的、随机的遗传变异累积而成,这该是多么艰难的过程啊。但这个过程最终成功了,即使在提升智力之前,海豚就是海洋一个非常昌盛的种族。索朗月吱吱地说了几句,有意说得很慢。她想,雷齐阿约重生了,可惜他忘掉了海豚人的语言,只能等他慢慢再捡起来。拉姆斯此时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不管他对海豚人是什么看法,总得赶紧学会海豚人语,否则他在这个社会中将寸步难行。杰克曼昨天大致介绍了海豚人语和英语的对应关系,这会儿,他努力辨听着索朗月的说话。他只听出一个词:午饭。杰克曼翻译了索朗月的话,他的猜听大致是对的:“索朗月说,该是你吃午饭的时间了。是否咱们还回到岛上的那个洞中?那是唯一有电加热器的地方。”“不用了,我的身体已经复原,可以吃生食了。现在,我想到海人居住的地方看看,可以吗?”他拍拍索朗月的脊背,“索朗月,我先去海人那儿,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你们把我唤醒了,只要我还没决定再回到水晶棺中,就得努力适应全新的生活。我想,尽快熟悉海人的生活,可能会容易一些,毕竟我和海人的身体结构比较接近,”“当然可以,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和杰克曼领你去。”拉姆斯看看她,又看看杰克曼:“他们的家在陆上,你又不能上岸。所以,我想请你先自便吧,等我什么时候想回到海里时,再让杰克曼通知你。”索朗月佯怒地说:“哟,那可不行!我是受6500万海豚人委托来照看你的,一分钟也不会离开。除非……你找到了合意的妻子。”杰克曼笑着为拉姆斯翻译了这句话,还加了一句调侃:“她要守牢你,免得被别的女人夺走啊。”索朗月听懂了他加的这句话,并没有羞涩,而是会心地笑了。拉姆斯无奈地说:“看来我失去人身自由了,那好,我们一块走吧。”他们向邻近的一个有海人居住的礁岛游去,拉姆斯拉着索朗月的背鳍,由她带着游。拉姆斯也曾是个游泳好手,特别擅长自由泳,但现在呢,别说索朗月了,即使和杰克曼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海水很清彻,能看到一二百米水下五彩缤纷的珊瑚礁。鱿鱼、石斑鱼和小海龟在他们周围游荡着,用它们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极目所止,前面并没有海岛,他们这一趟旅途够长的。他想起,当他和覃良笛费心哺育小海人时,从不敢让他们单独游这么远的距离。不光是体力的问题,主要是因为虎鲸和鲨鱼,只要碰上这些水中霸王,笨拙的海人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但现在,杰克曼心平气和地开始了这趟远足,看来他们不再怕虎鲸鲨鱼了。游了很久,拉姆斯发现一片孤悬不动的白云。它上面是片片贸易风云,在蓝天背景上迅速向西飘着。他知道这片静止的白云是海岛的象征。在晴朗的日子里,太阳照射着海岛,与周围的海面相比,陆地产生了较热的空气流。热空气上升后就形成这片白云,固定地悬在海岛上空。白色的军舰鸟在天空盘旋着,远远就能听见它们的聒噪声。再往前游,海岛上棕榈树的树稍在地平线下慢慢探出头。海岛的高度很低,白色的拍岸浪把海岛全遮住了,只有当三人浮上浪尖时才能看到岛上的全貌,那上面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他们绕过迎风面,在背风面靠近海岛。拉姆斯迫不及待地趟过去,踏上海岛的土地——他已经270年没有踩过土地了!白色的沙滩平坦而柔软,热呼呼的沙子烫着他的脚心,非常舒适,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安心的感觉。沙滩上堆满了白色的碎珊瑚,几棵大树的树干躺在沙滩上,树皮已经被潮水剥净,天长日久的曝晒和潮水的冲刷,使树干变得雪白。到处是血红色的寄居蟹,身上背着偌大的贝壳。一只招潮蟹正在舞动着它大得不相称的左螯,听见动静飞快地逃走了,钻到一个洞里。拉姆斯想去追它,但一条腿忽然全部陷进虚沙中。一只海燕嘎嘎惊叫着从沙里飞出来,在他头顶盘旋。原来,他不小心踩到一个海燕窝,说不定里边还有几只鸟蛋呢。杰克曼和索朗月都留在水里,只露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雷齐阿约”孩子气的举动。过一会儿拉姆斯回来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不大符合“雷齐阿约”的身份,便自嘲道:“陆地——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啊。没办法,所谓老树不能移栽,我的根已经扎到陆地上了。杰克曼,去你家吧,你的家在哪儿?”“呶,就在那儿。”他看到在左边的海岬,紧挨水面之上有一处礁岩的凹槽,大概是海浪长期拍击造成的。那个浅浅的凹槽中躺着几个人,这会儿已经看到来人,有两人跳入水中向他们游来。是两个女人。一个是杰克曼的妻子安妮?杰克曼,一个是他的女儿苏?杰克曼。这位姑娘就是百人会给他挑选的海人妻子了。以人类的标准衡量,苏苏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胸脯丰满,腰肢纤细,两腿修长,只有长长的蹼足和稍显异样的鼻孔不合陆生人的审美标准。她们游过来,安妮恭敬地向“雷齐阿约”问候,苏苏则天真地上下打量拉姆斯,毫不掩饰对他的浓厚兴趣。拉姆斯想,她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候选妻子”的身份了,这会儿是在审视她的夫君吧。对这么一个妙龄女子,拉姆斯不太敢直视她的裸体,而苏苏的盯视肆无忌惮,不过那里面不含肉欲的成份。后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是杰克曼的儿子约翰。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在父亲的催促下,不大情愿地过来,同拉姆斯见了面。苏苏向索朗月游去,亲热地挽住女海豚人的头部,她们两个早就认识,一直是亲密的谈伴,而这会儿可谈的东西更多了——关于她们共同的丈夫雷齐阿约。这会儿拉姆斯的目光被杰克曼的“家”吸引住了。虽然在长眠之前,他和覃良笛已经在海岛上度过15年鲁滨逊式的生活,但杰克曼之家的简陋还是让他吃惊。这儿没有任何简单的家具,只有几团海草窝在地上,肯定是各人的床铺。所谓家,只是一个能够遮挡太阳直晒、能稍稍减轻海浪冲击的石窝罢了。杰克曼看懂他的疑问,解释道:“你知道,海人的家不能离开海水太远,以便在往返时尽量减少紫外线和宇宙射线的幅射量。再说,我们的皮肤已经不能长期暴露在空气中了。所以海人都把家安在沿岸的岩洞里,但沿岸的岩洞数量毕竟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说,栖身地的数量直接限制了海人的数量。”拉姆斯怜悯地看着他的“家”,不由痛苦地回想起陆生人类的力量。那时人类可以凿通海峡,夷平大山,把几千吨重的物质送上太空。而现在,他们甚至无法用人工的办法在海边凿几个可以容身的岩洞!并不是他们缺少干这些工作的智慧,而是因为,任何这类工作发展下去,都要求有工具、动力,要求恢复陆生人那样的物资供应系统,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下去,最终势必造成“陆生生活”的复辟,而这是今天的环境不允许的。没有办法。海人从陆上回到海里时不得不抛弃很多东西,正像回到海里的中爪兽不得不抛弃四肢。小约翰看出雷齐阿约的怜悯,阴阳怪气地说:“尊敬的雷齐阿约,不必可怜我们。我们对这种境况很满意了。不管怎样,还有海豚人呢。海豚人如此繁荣昌盛,足以让你感到欣慰了。”杰克曼看看他,回头对拉姆斯说:“我儿子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愤世嫉俗者,你不必理他。”小约翰的面孔涨得通红,想说一些更尖刻的话。正与索朗月窃窃私语的苏苏回过头笑道:“我哥哥是个军国主义者,他时刻在盼望着成为凯撒、亚历山大、成吉思汗甚至希特勒呢。他常说,总有一天,他会让海人重新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约翰恼羞成怒,悻悻地返回他的“床”,躺下,不再理睬这边的谈话。拉姆斯宽容地说:“看来你儿子有一个心结,也许我能解开它,以后有时间我同他多谈几次。”他问杰克曼,“这个岛上的海人家庭有多少?”“有32家,一共153人。我领你巡视一遍吧。”拉姆斯看看身后的索朗月,他想巡视海人社会,但不愿让索朗月陪伴,便说:“以后吧,我们可以慢慢来。现在,该吃午饭——不,是该吃晚饭了吧。”他们开始准备晚饭,杰克曼一家人跳入水中,分散游走。等他们返回时,每人手里或嘴里都有一条鱿鱼、小鲭鱼或一捧灯笼虾。索朗月噙来两只彩色鳌虾,放到拉姆斯的手掌中。鳌虾在他手心中蹦跳,颜色十分鲜艳。这种虾如果放在油中煎一下很美味的……拉姆斯摇摇头,拂去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摘去虾须和虾鳌,把生虾塞进嘴里咀嚼着。其它海人的进食比他快得多,他们与海豚人吃食物的习惯一样,牙齿只用来把食物撕成小块,然后便不加咀嚼吞下去。苏苏也在撕吃一只鱿鱼,这会儿她的模样一点也不“淑女”了。太阳慢慢沉入海水中,广阔的海面上跳荡着金光。金光慢慢消失,天边还留着明亮的余光。晚饭后,拉姆斯迟疑片刻,对索朗月说:“索朗月姑娘,天色已晚,我该休息了。你是否先回海里?我想单独待两天,静下心,想想我该如何生活。索朗月迟疑着,心里其实也相当困惑。这个男人是“雷齐阿约”,是她在5年的守候中爱上的男人。但这些敬仰或爱情都是概念化的。当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来到她身边——他与自己的差别太大了,互相沟通相当困难,她的确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拉姆斯苦笑道:“索朗月,我不是你们的雷齐阿约,我只是被时代之潮抛上沙滩的一条可怜的小鱼。我曾经和覃良笛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但你们发展到今天,已经超过我的适应能力。也许我最好的归宿是重回冷冻柜中。好,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让我在杰克曼家中待几天,好好想一想。毕竟海人的身体同我是最接近的。索朗月,如果需要帮助,我会立即召唤你。”在杰克曼翻译之前,索朗月凭拉姆斯的语气,已经触摸到他的阴郁和怅惘。是啊,雷齐阿约并不是大智大能的上帝,他是个普通人,独自被抛到270年后陌生的世界。索朗月看着他,心中溢出母亲般的怜爱,一时冲动之中,她忽然从水中窜出来,用长吻去吻拉姆斯的嘴唇。拉姆斯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把她推开,不过他马上醒悟到自己的唐突,忙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索朗月的脊背。那柔嫩的皮肤给他以快感,他感觉到,触手所及,索朗月的皮肤泛起一阵阵颤栗。他用玩笑口吻掩盖了复杂的心情:“啊,别生气,索朗月姑娘,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接受一个异类妻子,虽然我知道,从精神层面上说,我们都是人类,是陆生人文明的传承者。但是毕竟……给我点时间,好吗?”索朗月已经平静下来,仰望着他,吱吱了一阵。杰克曼为她翻译着,显然索朗月十分动情,因为连翻译也被她感动了:“雷齐阿约,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对你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但你在我眼里,却是个交往已经5年的熟人了。我熟悉你身上的每一根汗毛,我时刻渴盼着挽着你的臂膊散步,哪怕我也像小人鱼那样,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不管你是否能接受我,我都要把我的爱情奉献给你。你知道,飞旋海豚人是泛式婚姻,但我已经准备改变我的宗教信仰,”她笑着说,“我会把你做为我唯一的丈夫。”杰克曼翻译完了,大家都静默一会儿。尽管拉姆斯对海豚人心存芥蒂,但他不能不承认,这位异类的雌性从感情世界上说,与人类没有任何不同。那边苏苏警惕地喊着:“爸爸,你干嘛为索朗月翻译得这样动情!可不能让索朗月把雷齐阿约的心给占满了,得给苏苏留一半呢。”几个人都笑起来,冲淡了刚才过于凝重的气氛,只有远处的约翰冷冷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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