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叔与生日
两年前，八月十五号。“伊兰，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记得自己的生日吗？”
斋和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也刻意打理过。白色的围裙一尘不染。他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名叫伊兰的小女孩，眼睛里没有一点色彩。
她仿佛没有听到斋和地问话，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斋和。
斋和挠了挠头。
“不知道吗……那么这样好了。以后你的生日就和我一样了。今天是我们彼此的生日，有必要小小的庆祝一下。”
斋和站起身，伊兰的视线始终跟着他。
“伊兰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这样问出来的斋和，看到的却是一步一步小心向后移动的伊兰。大概是不习惯被别人问话吧，斋和想到。于是斋和转过头，不再看伊兰。
“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的话，我会尽可能做给你吃的。因为你看啊，生日嘛，就是要庆祝一下……”
奔跑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撞击声，随后是花瓶碎裂的声音。
斋和回过头去，伊兰的身影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斋和看了一眼一地的花瓶碎片，放下了手中的锅和铲子，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屋内一片死寂，仿佛空气凝结了，只有清扫的刷啦刷啦的声响。
就算不用猜，也知道伊兰又躲到了柜台内侧的柜子里。因为伊兰身体娇小，可以轻松地钻到柜子中蜷起身体。就像是缩成团的猫，或者快速钻到洞中的小兔子一样。伊兰来这里快半年了，几乎每一次受到惊吓都会钻入其中。
包括晚上睡觉的时候，伊兰也不肯睡在斋和给她铺好的床上，每次都会钻到柜子中不出来。为了防止伊兰缺氧，斋和在柜子上钻了几个圆圆的孔，谁知一觉起来发现伊兰拆掉了褥子，用棉花团把孔全部堵住了。只留下一个很小的孔，窥探着外面。
整整半年，斋和除了“伊兰”这个名字外，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这种日子似乎永远也看不见尽头。有的时候斋和看伊兰的目光也会带着一线怀疑。虽然在昼夜不息地查找中找到了关于“鬼之一族”的记载，但是那都是几百年前的文献了。说不定伊兰本来就没有人类的智力呢？
但是斋和还是蹲下身子，把手贴在柜子上。在这半年中每一次都是这么做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就算隔着柜子，也能感觉到小小的少女在门的另一侧恐惧着。
“喜欢的话，就多在里面待一会儿吧。我不会强求你出来的。”
斋和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但是以后的话，说不定你会留在我这里工作。因此如果有一天你肯相信我的话，我们再好好交流吧。”
门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应答。
这家伙，真的听见了吗？
斋和挠着头，站了起来。
打起精神来斋和！今天可是你和伊兰的生日啊！
斋和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恢复了精神。哒哒的剁菜声响起，卷心菜转眼间被切成厚薄均匀的细丝。起火，入油，热炒。炸至金黄的土豆，红烧肉焦香的酥皮与浓厚的酱汁，细腻松软的小麦面包，热可可……
斋和擦着头上的汗，馥郁的芳香弥漫在屋内。
斋和没有看到的是，背后的柜子门静悄悄地开了。伊兰小心从柜台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声不响地盯着厨房的方向。热蒸汽顺着厨房的门缝中冒出，裹挟着诱人的香味。伊兰试探性地从柜子中爬出来，但是厨房的门突然开了，斋和从厨房里走出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伊兰又缩回了柜子里。
应该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在原来的世界，小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母亲会做什么呢？斋和闭上眼睛思考，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过后，伊兰在柜子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起先被吓了一跳，但是伊兰从没有被堵住的小孔向外张望，却没有看到大叔。伊兰眨了眨眼睛。
柜子门掀开了一条缝。
伊兰从缝隙中扫视了外面，什么人都没有。正当伊兰打算关上门的时候，却被一阵香气所吸引。在眼前的地板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伊兰没有见过的盖饭。伊兰看着这盘饭，饿了的肚子向她呼救，伊兰情不自禁地伸出小小的手。
盘子被迅速地拖到眼前，伊兰用小勺子舀着饭，送入口中。
很好吃。
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伊兰，生出了这个感觉。土豆软绵绵地，入口即化。肉炖的很烂，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那是伊兰第一次吃到甜咖喱。
在远处的斋和，用围裙擦着手，脸上挂着笑容。
一年前，八月十五日。
“和、和哥。这样就好嘛？”
小伊兰扭扭捏捏地看着斋和，手里端着小铁盆中，盛的是搅出泡沫的蛋液。
斋和的样子稍微变化了一些，更加成熟了。短短的胡茬，带着白色的方帽。蓬乱的头发从帽子下面钻出来，发尖沾着白色的奶油。
斋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可以了，做的不错，小伊兰。”
伊兰立刻满面笑容，深红的眼睛炯炯有神。如果伊兰像猫一样有尾巴的话，一定会晃来晃去的。
“接下来就是准备烘焙了。伊兰，能帮我去那边拿一下泡打粉吗？”
伊兰把手里的盆放在案板上，蹦蹦跳跳地去厨房里取斋和需要的材料。趁这个机会，斋和拿起打蛋器把伊兰“打好”的蛋液快速翻打着，直到橘黄色变得浓郁，又悄悄放在原位。
斋和的手上都是白色的面粉，等到伊兰回来以后，把面粉和泡打粉筛到盆中。小伊兰左手把盆抱在怀里，右手用打蛋器不断搅拌着。
看起来很努力地样子呐。
斋和用围裙擦干了手上的面粉，轻轻拍了拍伊兰的头顶。
伊兰很高兴地踮起脚。
“不知不觉，又到了这个时候呢。”
斋和向外面看着，现在大约是下午四、五点半左右，太阳和地面的夹角已经相当小了。另一边的天空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月亮。
斋和回过身。
“伊兰，你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吗？”
伊兰慌张地把手中的盆放在桌子上。
“不、不记得啦！”
果然还是有印象啊。斋和看着伊兰紧张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
斋和轻轻摸着伊兰的脑袋，而伊兰则主动用头顶去蹭斋和的手心。
不经意间，手碰到伊兰头顶的小角，斋和的神色稍微变化了。
“能融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呢。”
斋和轻轻感叹道。
“因为和哥、非常的温柔。”
伊兰自下而上地看着斋和，红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斋和自嘲地笑了，他把手从伊兰的头上拿开，从伊兰的手中接过盆。两个人的手短暂地接触，伊兰松开手，嘿嘿地笑着。
“和哥、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斋和指了指远处的模具。
“去把那个取来哦。”
伊兰转过身的时候，斋和重新搅拌了盆里的蛋液。因为没有用鬼之力量的伊兰力气很小，根本不可能搅拌得当。但即便如此，让伊兰产生出被需要，和“能帮上忙”的感觉也是非常重要的。
蛋液流入模具中，放入炭火上的石箱中烘烤。
等到半个小时后，斋和和伊兰吃上了香气扑鼻的蛋糕。金色的蛋糕弥漫出阵阵香气。斋和向上面淋上自制的奶油。也稍微放了一点芝士和水果。相当精致的小蛋糕用盘子盛好，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两个人分别坐在盘子两侧，看着村庄和远处的灯。
“这一次、伊兰也很努力了呢。”
伊兰嘿嘿地笑着，仿佛索要糖果的小孩子。
“是啊。帮上了许多忙呢。”
斋和伸手摸了摸伊兰的头发，伊兰立刻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两个人分别拿了一个蛋糕，稍稍咬了一口。末了，斋和没有看伊兰，而是看着炊烟阵阵，仿佛不经意地说：
“伊兰。”
伊兰把头转向斋和：
“嗯？”
太阳没入地平线下，夜幕降临。
“在这里，有感到快乐吗？”
伊兰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呢、只要呆在和哥的身边，就感到无比的、快乐。”
“是嘛。”
斋和和伊兰都把手中的蛋糕送入嘴中。然后一起吐了出来。
“……这里面没烤熟啊！”
现年，八月十五日。
北风呼啸，夹杂着漫天的大雪飞舞。
斋和掀起厚厚的白色围巾，吐出一口白气。
他全身都裹在狼皮制成的灰色防风斗篷下，两只脚踏在积雪中。
比起租用马车，斋和选择了用魔力飞向目的地。虽然走走停停很疲惫，但是比起去阿萨雷的旅程，速度快了好几倍。
现在的斋和，看起来比一年前又有了些许的不同。稍显削瘦，脸上的颧骨更加明显。但是眼睛却越发明亮了。
大雪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全部埋起来一般，天地都在这里模糊。视线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就算努力睁大眼睛，能见度也低的可怕。
在踏入米斯特岗的刹那，世界就变得不同了。
据说这片土地是被诅咒的土地，是死神巴特·巴尔维查克所管辖的，被战乱和灾难洗礼的土地。
明明是八月中旬，米斯特岗却已经银装素裹。雪凝结成小硬币大小的雪块砸落，就如同深冬一般。恶劣的地理环境，稀疏的人烟，现在的斋和不得不像一个真正的旅行者一样全副武装。
一种寒冷的感觉刺骨。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武器店的大叔，神色稍显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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