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章天映吃完饭便回房间了，今天早上醒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调整时差，需要补个回笼觉。
一觉过后，再醒来，窗帘紧闭，屋内一片昏暗，不知今夕何夕。
她稍作打扮，披了件御寒的风衣便出门了。
坐车来到YeOldeCheshireCheese酒吧，六层高的建筑，表面墙体发暗发旧失了原本的色彩，比起酒吧倒更像是一间年代久远的博物馆，远远望去卧在长街上，古朴庄严，走进去却是另一番风景。
昏黄灯光渲染暧昧氛围，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围坐在一起，愉悦品酒，欢笑阵阵。
章天映走到角落，随意点上几杯酒，静静品啜。
幽暗的色泽混合着麦芽、蛇麻草、黑巧克力和红浆果的口味，怪异而辛辣，冲进鼻腔，呛出眼泪。
手掌扶起剔透的酒杯，白色的杜松子刚灌下，就换上金色的威士忌。上一刻的刺激还未散去，下一秒的苦涩便漫上舌尖。她折磨着自己的味蕾，好似它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一杯接着一杯。
直至窗外夜色深重如墨，章天映才勉强支颐身子，给Wilbert拨去电话，告知地址请他前来接自己。
路灯沉默地立在街上，骤雨初歇，灯光下雾气缥缈。
不久后，古板的老爷车停在门口，下来却不是微胖的老头，而是身着巴尔玛大衣的梁柏清。
藏蓝色立领衬得皮肤细腻白皙，他身形挺括，头颅高抬，清冷高傲立于廊下，是幽深长街上最惹人瞩目的景致。
章天映摇摇欲坠推门而出，细高跟敲击地面清晰回响。
梁柏清用复杂疑惑的眼神注视她，几秒后才走上前。
她摆手念到“我没事”，拒绝搀扶。
梁柏清的声音克制冷硬，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章小姐，我以为你不该深夜里独自喝酒。”
章天映闻言抬头，路灯散射出的伞状光带将他拢进其中，纤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刀削斧砍的五官令他英俊得宛如一尊雕像，不食人间烟火。
她舌头打结：“你说什么？”
“你不该是这样放纵的人。”
“那我该是什么人？”她目光迷离，口中忿忿，“你很了解我？”
梁柏清顿了顿：“我不了解你。我只是看出你有些不快。”
章天映怔了一下，半晌，摇晃手指：“不要随意透视别人，这很无礼。”
“我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我不生气，酒精让我感到愉悦。”她抬起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
梁柏清定定凝视她，浅色的瞳仁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章天映被这眼光看得有些恼火，用力回视过去。
光带里纤尘飞舞，二人的视线穿透纤尘在半空中羁绊。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
“酒精通过刺激多巴胺从而引起愉悦感，这不过是一种借贷行为，你在预支往后的快乐，这将使你变得更加不幸。”
趁她思维迟钝跟她玩辩论，章天映咧开嘴，牙齿洁白。
“再者，酒精会对大脑多处区域产生侵蚀性伤害，比如破坏你的运动和平衡中枢，”梁柏清及时张开手扶住倒向自己的女人，声线放低，“就像你现在这样。”
这句话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醇厚有力，似温柔大网自上向下将她整个罩住。章天映伏在他胸前，下巴蹭到厚实的羊绒布料，断断续续地接：“从理论上来讲，你说得没错。”
“但我不想听。”她固执摇头，头发在布料上摩擦，发出窣响，她听见自己缓慢而沉着地诡辩，“喝完酒会头痛，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麻痹神经会对身体产生侵蚀性伤害……那是这辈子的事情。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思考和清醒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及时行乐的人总有一百种理由劝自己放纵，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再抬头，她看到梁柏清浅淡的瞳仁里似有一汪清泉，泛起温润水泽。
那目光充满怜悯，似西天佛祖看着荷塘里挣扎的蝼蚁。
章天映愤然抬手将他眼睛捂住。
没有理会他顿时僵硬的身形，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
托着后脑从床上爬起，章天映在床上呆坐数秒才回忆起昨晚的事。
掌心似乎还存有那个人微凉细腻的触感，她洗漱完毕，决定还是去道个谢，再道个歉比较好。
走下楼却没有在餐桌旁看到他，管家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告知梁先生在四楼书房，她可以直接进去。
章天映想再多询问几句，管家却是一副“你什么都别问我”的姿态。她只好满腹愁思地自己走上楼。
敲门后得到允许，她才走进去。
约摸三十英尺高的大书房内是典型的古典主义风格，两层的八角形圆厅呈对称设计，彩绘的玻璃窗边是一个个天然水晶顶灯。光线穿透玻璃，刷亮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厚重书籍围绕墙壁一周密密麻麻地排布，圆厅中间是待客的沙发，左侧无隔断的房间才是主人看书工作的地方。
注意到她进来，坐在圆厅里的三个人都看过去。
除了梁柏清，还有一男一女，面前都放置一台电脑。
章天映刚要发出音节，就被梁柏清放在唇上的食指制止，他眸色淡淡指向旁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章天映本不是听话的人，遇到他以后却不怎地处处被无形压制。他明明自始至终都淡然自若，连个蹙眉都很少有，却自有一股不可反抗的威压。
章天映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听他们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讨论今天的标准普尔500指数、富时指数、道琼斯指数，以及最新的行业报告、事业研究。语速飞快，像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人。
听音观形，不难判断出这两个人是TAYA基金里的交易员。
男的长着一副典型的东方人面孔，扁平的发音方式，将吐字都推在舌尖和牙齿，应该是来自中国南方。
女的大概来自英国北部，清晰可辨的“r”音俏皮可爱，但长相却是大相径庭的美艳款。
梁柏清说得不多，优雅的牛津腔托出饱满的元音，每一个字节都像精心挑选的鹅卵石一样圆润剔透。
明明话不多，却最吸引人。根本无意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是那个醇厚的嗓音和沉着的腔调就足以分去所有注意力。
她默默坐着，视线停在悬挂于墙壁的一排显示器上。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男女主播在不同的电视节目上播报着世界各地的新闻时事。
时间已至八点二十六，股市即将开盘。
梁柏清的手机响起，前奏刚起就被切断，他拿着电话侧身走到书房。
今天难得放晴，阳光拨开云层，落进屋内。他站在高大的玻璃窗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洁白的衬衫许难得松开了第一粒纽扣却不显得松垮无力，硬挺的材质仍然将领子撑起，维持主人的高傲，平直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滑腻的皮肤勾引人目光向下。
章天映及时收回游思，迎面撞上两位交易员探询的视线，急忙友好地自我介绍。
“你叫TayaChung？”名叫Zoey的女交易员惊讶问她。
章天映笑：“是的，这是个美丽的巧合，我刚好和你们的基金同名。”
Zoey似乎对她充满疑问，再次认真打量她。
Len，那个男交易员插上话，态度不善，语气轻蔑：“Chung也懂投资吗？”他注意到她刚才听得十分专注。
章天映答：“会些皮毛而已。”
Len闻言立刻流露出“我就知道”的不屑表情。
交易员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家伙之一，他们心比天高傲视群雄，甚至连投行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大概只有梁柏清这种顶级投资人才能让他们稍动眼皮。
不知是试探还是好奇，Zoey向她抛出问题：“花旗银行即将公布第二季度的财务报表，根据上季度的营收和资本回报来看，我认为情况不会太好，Chung，你有什么想法吗？”
花旗银行是世界上最大的银行，作为金融巨擘，其发布的财务报表对于金融世界来说无疑是一场国际性事件，会对股市产生巨大的冲击。
章天映从他们刚才的交谈中得知Zoey根据预测对自己手上的仓位进行了大举做空。
她觉得这不是好事，便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上季度花旗银行核心盈利能力下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其未能通过美联储的‘压力测试’。”
“而集团在今年三月份大举回购85亿美元的股票，并将股息从每股5美分调至10美分，其回购股票和调高股息的资本回报计划为盈利增加了变数，同时也使前景能见度大大提高。”
“所以我个人还是比较看好花旗银行的。”
二人显然对她能说出这么多感到惊讶，但Zoey转瞬便换上严肃面孔，引用各期数据逐条反驳她。
章天映沉默。
其实她对花旗银行前景看好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最近章盛秋和花旗银行接触频繁。她相信那个老狐狸的眼光，这是来自生意人的投资直觉。
但这个节骨眼说实话显然已经来不及。
她妥协道：“也许你是对的，我对投资只是略知一二。”
Zoey满意地笑了，那眼神似乎在说“姑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Len更加不以为然，鼻孔简直要朝天了。他把电脑反转过来，和Zoey低声讨论别的问题去了。
这时，准点的财经节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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