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嫌疑犯 中
3
我说道:“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和我差不多的体型。浓眉大眼，鼻梁有点塌，大鼻孔……”
光是描述外貌就说了十多分钟，女警打开笔记本电脑，从里面调出很多五官的素材让我拼接。这很刺激，就像身临其境的美国警匪片一样。
最后，一张我完全陌生的“记忆”中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对，就是他，啧啧，真像！”这就是我虚构的嫌疑犯模样。
王刑警点了根烟，很仔细的端详着电脑上的合成面孔，“继续说下去。”
我道:“那个人光着膀子，手里团着白色体恤衫。”
“光着膀子？”王刑警眉头一皱，自己动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细节。
“可能是天气热吧。”我打着哈哈。
哼，才怪！我不易察觉的嘴角上扬，为什么说光着膀子，我这是在心里诱导，对方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刑警，思绪比较多，这样的人必须给足他发挥想象力的空间。
这个刑警现在恐怕在想:“脱下上衣，是为了掩饰死者沾上的痕迹吧。”
“对了，他手里好像还拿了一个包，塞的鼓鼓的。”我一拍脑袋，想起来道。
“什么样的包？”王刑警来了兴致，估计警方已经猜测女尸脖颈上的勒痕是包包带子造成的。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又不是你们警察，天黑黑的，哪有功夫注意那么多。”
王刑警面露不悦。
我继续道:“上了车，他坐在后面，说要去朱口镇，大概30公里，本来我是不愿意拉的，虽然按规定晚上收双倍车费，可关键那地方不好拉回来的客，其实是亏的。不过他好像喝醉了，我想想算了，有生意总比没有好。”
“喝醉了？”
“我猜的，他一到后座就倒下来，我后视镜都看不到人影。”我解释道。
“有没有酒味？”王刑警问。
我摇了摇头，我怕他查我出租车里的酒精含量，当然说没有。
“请继续。”
我说道:“后来就到了朱口镇，大概五十分钟不到点。按他指示，去了一条偏僻的乡村小路，付了钱就不见了。”
“你的路线麻烦报一下。”王刑警问道。
我暗笑，果然如此。很配合的把路线说了出来，这可没有说谎，昨晚我的的确确经过了那些路。
这些警察要干嘛我心里清清楚楚，他们要核对各路口的高清探头，看我是不是经过了那些地方。最重要的是看我车里的那位神秘乘客到底在不在。
哈哈，太可惜了，我不是说了嘛，这位乘客一上车就坐后排，一般的探头很难拍到后排的情况，更何况这位乘客很不老实的躺在座椅下，这样一来鬼也拍不到。
这时，王刑警突然问了句:“多少钱？”
“什么？”我一惊。
“我问你车费是多少钱？”王刑警又问了一遍。
我皱眉，按发票上的金额，回道八十五块。
“他给你多少？”
我不假思索道:“一百，找了十五。”
“这一百的纸币还在你身上吗？”王刑警问。
我愣了差不多有三秒，忽然冷汗就下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刑警的问话如此刁钻，在身上还是不在？怎么回才能万无一失。
这个场合来不及思考，必须马上做出回答，否则会露出破绽。
“还在身上。”我强做镇静道，也是没办法的答案，如果说不在了，那必须有花掉的出处，事实上没有。
“给我。”王刑警不容置疑的说道。
我打开钱包，冷汗不停的往外流，幸好有不少红色票子，随手抽了最外面的一张递过去:“应该是这张，昨天就做了这一笔大买卖。”
王刑警在钞票上看了看，叹了口气:“旧的，褶子明显，可惜了。”
我问道:“有区别吗？”
王刑警指着钞票边上的编号，道:“如果是新的，有一定可能刚刚从ATM机上取的，现在有的机器会自动记录每张取出来的钞票的号码，从银行调阅，甚至可以追溯到是从哪张卡里取出来的钱。”
“还有这种操作！”我大惊，连钱都不安全了。不过我马上回过味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个人刚刚取了钱就给了我。”
王刑警第一次面带微笑:“万一就是这么巧呢？很多疑案就是这么侦破的，作为刑警不能放弃任何线索。”说着，他把百元钞票号码记下后还给了我。
“对了，你是开你那辆出租车来的吗？”王刑警见我点了点头，道:“等会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会派搜查组的同志去你车上采集指纹，你没有意见吗？”
我当然没有，反正这破普桑上面的指纹成千上万，随便你采去。
其实，哪怕他们真的把所有指纹都核对一遍，找不到我说的那个乘客也不要紧。脱掉上衣、躺在车座椅下面，这些细节都在传导着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莫须有的乘客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嫌疑犯，他既然想到刻意躲避路口的探头，那必定不会留下任何的指纹线索。我想这位切入点奇特的王刑警也是这么推测的。
后来采集指纹的时候，把我的指纹也顺便采集了，说是进行识别删除。这让我疑神疑鬼起来。
按照要求，我又把对方下车的地点，那条偏僻的小路详细的复述了一遍。那里我自然去过，而且绝对没有监控录像。
“真是个狡猾的人啊。”王刑警嘀咕道。
“呵呵，警官您看，这个男人是凶手吗？”我发了根烟给刑警。
王刑警道:“第一，定罪前叫嫌疑犯，第二，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嫌疑犯。事实上，出现过犯案现场的人里面，男乘客，你，还有那个老头，都可以算得上是嫌疑犯。”
边上女警对我低声笑道:“要不是你这位好同志，我们一个嫌疑犯都掌握不了呢。谢谢你了。”
我干笑道:“咯咯，我一个老实头的差头司机，当然是给公家办事了。”
这时，门被打开，一个警察对王刑警道:“王队，女尸身份确认了。”
4
从派出所出来，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比开了一天车还累。
王刑警问的问题很刁钻，又让我把所有细节都讲的清清楚楚，要不是花了一晚上思索，否则还真有可能前言不搭后语，被看出破绽。
其实事后我才知道，这个王刑警原来是经济犯罪侦查科调来的，擅长咬文嚼字与审讯技巧。
不过我的精神很亢奋。我自信把那个王刑警糊弄过去了，至少他相信的确有那么一个嫌疑犯的存在。
下面就让他们费力寻找这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吧。
到晚上的时候，在我配合下合成出来的嫌疑犯容貌被张贴在了各大公共场所和酒店内。不得不佩服王刑警的效率。
六点左右，我回到出租房，准备眯一会儿，晚上开个晚班。和我搭伙的另一个司机回老家了，这部出租车最近就我一个人开。越是这个敏感时期，我越不能放松，必须和往常的作息一致。
不过在休息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来到厨房，把刚刚买回来的白醋混合洗洁精一起倒进蒸锅里，清洁球不停的刷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烧焦的痕迹。
我露出邪恶的笑容。
张琴，就是那个死者。她的衣物和两个包包，就是在这口蒸锅里烧成了灰烬，黑灰冲到了下水道里。
一同销毁的还包括我当天穿的衣物。
证据，再也不存于这个世上。
躺在床上，思绪不停的翻涌。我大脑感到精疲力尽，可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她死前的样子。
我怕睡着了会做噩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我打算出门的时候，电话来了。
“咦，王刑警？”我眼睛一眯，问道:“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王刑警笑道:“我预约你，打个车，哈哈。”
……
沿着那条载着“嫌疑犯”的路线，又开了一遍，我有些摸不着这刑警的脑回路。
“警察叔叔啊，你怎么不开警车呀？”我调侃道。
“我不会开车。”
“你可以叫辅警带你啊。”
“这不属于出警，我不想麻烦别人。”王刑警道。
我嘀咕着，那你意思是可以随便麻烦我这个开差头的是不是啊。算了，反正他给钱的。
“靠边，找合适的地方停车。”王刑警道。
我一听，好熟悉的句子，这刑警该不会最近在考驾照啊。按照吩咐停好车，王刑警从副驾驶出来，蹲到后排座椅的下方，“继续开，过前面那个路口。”
我眉头一皱，车刚过路口没两分钟，王刑警的电话响了，“王队，没有照到。”
“好的，谢谢。”王刑警回到，从座椅下爬起来。
我心里把他骂了个遍，这刑警真他妈狡猾！
这趟出来果然不安好心。
“你知道吗？”王刑警语气缓和了很多，不过语气中还是能听出一些沮丧，“我们第一时间把你描绘的嫌疑人画像拿给朱口镇的各个村委会和大队长辨认，朱口镇是个小镇，什么人大家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二。可惜这个画像上的人，谁也不认识。也就是说，这个人不是朱口镇的人。”
“会不会是外地务工人员，在镇上租的房子？”我说道。
王刑警摇了摇头:“那里没有什么产业，各个工厂的老板都咨询过了，也没有这个人。由于前段时间查过消防，一些不合规的出租房都查处了，人员备案在册，也没这个人。”
我心道这是当然的，这人的容貌特地编的非主流一点，连我都没见过，被你轻易找到就见鬼了。
“最麻烦的是，发动警力在朱口镇附近三十公里范围内搜索，目前一无所获。”
后视镜里王刑警面带沉思，我得把他的思路往外引，一定要让他相信，有这么个嫌疑犯。
“会不会这个人不是朱口镇的人，而是把它当做交通中转，搭乘其他交通工具离开了？”我假装深思熟虑后问道。
王刑警摸着胡子稀疏的下巴，道:“这我也想到了。”顿了顿，“也是我要你帮忙的地方。”
“要我帮忙？”我有不好的预感。
“情况有些复杂。”王刑警道:“如果把朱口镇作为中转，因为这镇是个小镇，小客运站那个时间不可能有班次。”
“如果不是寻常的客运，那就有意思了。”
只见王刑警伸出两个手指头，信誓旦旦道:“我猜测的交通方式无外乎两种。”
“第一，自驾。要么自己有车停在朱口镇，要么偷车。事实上，这里没有车辆失窃的记录，连自行车也没有。而且请交管所调阅了时间段内监控拍到的所有通过朱口镇的可疑车辆，从车辆所属上，没有嫌疑人物。”
“第二，搭乘。有些长途大巴，由于是私人管理，会在中途停靠接人。鉴于此，我们发现那个时间段没有长途大巴经过。”
“搭小车呢？”我问道。
王刑警继续道:“出租车，网约车，黑车。出租车网络gps查过了，途径的司机师傅我都一一问过了，没有可疑人物。而那个时间段经过朱口镇的出租车屈指可数。”
我眼皮抽动，好狠，连gps记录都查了，这破交运公司，装这个干嘛，幸好老子真开了那么一段车程。
“至于网约车，这个比较麻烦，什么嘀嘀、优步，我们已经联系了这些公司，要求他们配合公检法机关，调阅当时当地的约车记录，三天内应该有结果。”
说到这，我冷汗都下来了，这刑警太能查了，和之前接触的警察大不一样。
我感觉情况有些棘手，我甚至第一次感觉自己编造的假嫌疑犯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不，应该不会，只要他找不到这个人，那就无法否定这个人的存在。
“最后是黑车，这个最麻烦。”王刑警笑眯眯的在我耳边道:“嘿嘿嘿，得麻烦谢师傅，看看有没有渠道了解下朱口镇的黑车情况？”
我连忙道:“没问题，我开出租，黑白通吃，肯定帮你问到。”
王刑警表示感谢。
这时，我不由撇嘴:“其实还有两种可能你没有想到。”
王刑警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饶有兴致的问道:“请指教。”
我道:“如果他有同伙在朱口镇接应，到时候车里一藏，别说监控了，收费站都发现不了。”
“同伙！”王刑警一拍脑袋，双眼发光，“哎呀，我居然没想到这情况。”说完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信息。
我洋洋自得起来，你也不过如此啊。
“还有一种呢？”王刑警真心求教道。
我没有搭话，一脚油门过去，正好来到朱口镇镇标路口，由于是国道，这里的集装箱卡车很多。
出租车就停在一辆集卡旁，我指着集卡车头与车厢连接的地方，笑道:“如果是深夜，一个人趁着集卡司机不注意跳到这个连接处，不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嘛。而且正好是死角，天又黑，一般发现不了。”
说完，我回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王刑警，淡淡的笑道:“你怎么了？”
“你不像个出租车师傅。”王刑警道:“你的推理逻辑不比我差，其实你应该当警察的。”
我尴尬一笑，不知道怎么接话。谁不想有个体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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