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助
地上厚厚铺了几层草席,原本是林昭休息的地方,昨晚已被秦思强制征用,现在刚好给客人当坐席。林昭解释了手脚无事,只是冻伤,又在三人将信将疑的眼神中拆了左手的绷带以示清白。
看清他那只红肿满是裂口的手,三人才放下心来,赵班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把拍在他肩上,道:“你这小子,区区冻伤弄成这样,二叔还以为你断了手脚。”
我也不想啊,可惜有个作风强势又专治的秦思在侧。林昭心底喊冤。
苏娘手脚麻利,比着右手把绢带原样缠回去,试了几次没能恢复原样,遂问:“阿昭这谁给你扎上的?缠得挺匀称。”
“我从弟,名叫秦思。”林昭得意,这可是专业培训过的医生,打个绷带还不是易如反掌。
“什么?你从弟病好了?”这是稍稍知道林昭境况的赵班。
“哦?你还有个从弟?”这是一头雾水的苏娘。
“手手手还还好好好吗?”这是永远跟不上聊天节奏的宋阿哑。
林昭道:“是啊,我阿弟病愈了,昨晚帮我包扎了手脚,让我好好休息几日,先养好伤,他刚刚出去帮我做工了。”
赵班欣慰:“阿昭你阿弟当真礼敬兄长,不枉你前些时日的辛苦。”
苏娘也说:“既然如此你应该听他好生休息才是。”
“阿弟向来敬重我,从不与我顶嘴,往日也对我言听计从。我原本不想歇息,只是他一番好意,我拗不过他,暂且休息两日。”林昭大言不惭地嘴上跑火车,完全不担心秦思跑出来揭发他。
三人听得连连点头,大赞秦思,毕竟这年代尊长敬老是时人非常推崇的一种美德。
林昭没细问秦思穿前的出生年月,就对外界宣称秦思是他小弟,算是变相的占便宜了。秦思心知肚明,任他胡说在辈分上取得一点微妙的优越感,这个角度看来也称得上心胸宽广。
慰问完毕,林昭问起几人来意,赵班与苏娘面色皆有点不自在,赵班是个藏不住话的粗人,先嚷嚷道:“阿昭,你不知方小史今日收市租,另取了算法,多纳了不少,我们不精算学,与他说不过理,来请你帮我们核一下账。”
严格说来,古代市集是不许农人匠人进入摆摊的,市内行列铺肆官府只租给商贾,这些商贾还要在官府备案登记,列入市籍,缴纳市租。可是如今灾荒连年,民不聊生,农人匠人难以自给自足,常到市上以物易物,换取一些生活用品,渐渐演变成这种灰色地带,农匠摊铺规模小,又不能赶尽杀绝,久而久之市吏便默许了此类行径,也乐得多收一份不在册的市租。
商贾纵使不识字,也会家传一些算术心得,跟市吏打起交道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平民百姓哪里晓得这么多,每次收租多是市吏算多少是多少,以物易物还夹杂了人情往来,又没有记账的习惯,本就难以用钱换算,加上市小史方全那雁过拔毛的性格,每次遇上他纳租都要闹上几回。林昭混迹市井近两个月,已撞见了七八次争执。
“方小史往日不是挑了软柿子捏吗?怎么今天一视同仁犯了众怒?”林昭好奇问。赵班鲁直,苏娘嘴利,倒是宋阿哑常被方全搜刮,毕竟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怎么今日连赵班与苏娘也找上了门。
“谁知这方竖怎么突然欺压到我们身上,莫不是临近年旦没了钱粮奉祀,供不上道师,惹了天怒?”苏娘大概也觉得纳闷。
赵班许是知道一些内情,一脸神秘道:“我听方柏说方全月前纳了一妾,生得极美,让大妇十分不快,方全自家不显,能在市上混口饭吃还多亏了大妇,如果夫妻不合,怕是近来的时日不太好过。”
语气颇见幸灾乐祸,不知道是嫉妒这人纳了美妾还是乐意看他倒霉。
“男人都是狼心狗肺之辈。”苏娘脸一黑,语气嫌恶。她几年前与夫婿和离回家,其中内情旁人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有点曲折,苏娘吃了大亏,与夫家闹到差点械斗的地步。
时过积年,苏娘还这么耿耿于怀,肯定受苦颇深。在场被地图炮扫射的三位男性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装作没听见,避免撞上枪口。
最后还是作为主人的林昭干笑两声,出面缓和气氛,“不管是什么原因,再穷也不能盘剥其他人,今天来不及,明天我早早去市上帮你们算一算账目。”
苏娘面色稍缓,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手脚连走路都难,还说来帮我们核账。我都说了不来找你,赵班这人一定要让我来看一眼,你这小子毛都没长齐,我们又不是没办法,何苦麻烦一个小子,莫得让旁人笑话。亏赵二长了这一身气力和脑子,临事还要依靠你,白吃了几十年的饭食。”
以赵班的性格,被苏娘指名道姓的一通损,竟然没敢还口。林昭瞬间对苏娘刮目相看。
宋阿哑插不进话,站在原地呵呵傻笑。等他们说完才结结巴巴道:“阿阿阿昭昭我我家新新制了一批一批浆,请请请你尝尝尝尝……”
边说边从怀里悉悉索索地拿出一截竹筒,放在林昭面前。林昭一愣,赵班与苏娘也难掩诧色。
对方搓了搓手,结巴道:“我我我上上次听听你你你的话,发发了新新新酸浆,尝尝尝尝……”
盛情难却,赵班帮他打开了木塞,林昭双手捧着竹筒,凑近闻了闻,一股梅子的果香扑面而来,微微一倾,浆体呈半透明,深红近紫,与他初次所见判若两物。
林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被宋阿哑揣了一路,浆不太凉,酸酸的带点甜,味道竟然还不错。
赵班好奇问:“这是什么?那群商贾说你发酸的宋家浆就是这玩意儿?我说怎么阿哑三天没来,今个一到北市就找我说想来你家。”
宋阿哑赧然低头,讷讷道:“我我我想想请阿阿阿昭尝尝,是是是他他的主主主意。”
林昭不好意思抢功,连忙摆手,“我没出主意,我就是那天帮他搬米浆随口提了一句这浆太难喝果浆更好卖,他就要拉我到他家制浆,这梅浆是他做得和我没什么关系。”
苏娘和赵班明显不信,一脸稀奇地望着他:“阿昭你竟然还会制浆?”
林昭有喝有聊,神情惬意,秦思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出门没走多远,他手脚就被冻得冰凉,皮毛滑溜,羊皮筒不停的往下滑,秦思时不时弯腰提一提,思索这里要收一下尺寸,那边加个绑带上来。羊皮原本可以请旁人做成靴子,只是工期太长,他们等不及,也出不起那个加工费,跟繁查借布粮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一直倚靠对方而生。
白天在梧桐里内道路上闲晃的人很少,秦思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只有沿途桑榆光秃秃的枝干。一东一北,距离有点远,他在林昭面前装作一副大好的模样,实际上久病才愈,体虚内弱,稍走几步就气息不稳,腿脚酸软。
他背靠树干,闭眼调匀气息,便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秦思回头望去,见一个麻衣妇人怀里抱了一个布包,行色匆匆,不停的东张西望,由于走的太急太快,脚步有点踉跄。衣裙单薄,洗得发白,不像是东户的主家妇,倒像是使女一类。
秦思见她一副警惕的模样,便缩在树后,等人走远了才皱眉出来,看了眼她所来的方向,约莫是东六户那一带。
梧桐里每户编次比邻,孙广家是东三户,占地很大,辟出了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走近了秦思才知这房子大多不是给人住,而是建给动物的,远远就有杂七杂八说不上什么动物的叫声传出。
天寒地冻,畜牲的叫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秦思的敲门声很快被人听到,开门的是个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脸上褶皱丛生,皮肤粗粝干裂,像是常年暴晒在日光下。
男人问:“你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我是林昭的从弟,代他来拜访孙君。”秦思不卑不亢地应道。
男人拉耷的眼皮微微一抬,打量了一番秦思,“等着,我去跟郎君说一声。”
没让他等太久,男人开门引了他进去,这次他进的是侧间,待客的地方直接决定了你在主人心中的地位高低。相比繁家的礼遇,孙广待他有点漫不经心,秦思心底没有太多落差感,只是暗自在心底琢磨孙广这个人。
他对梧桐里各户的了解不如林昭,一者他天生不善交际,二来也有生病的原因。
孙广算是梧桐里的富户,之所以有闲钱附庸风雅,因为他主营的是养殖业,在普遍以地为生的农耕时代,仿佛是个异类。旁人多是主业种地,业余养些三牲六畜,孙广却以此为生,养些五花八门的动物,供应那些有钱有闲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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