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时光往复
小九一个人坐在若寻木下面，身上那件轻薄的云纱天衣被九重天上不息的风轻轻吹起，白色裙摆下面一双纤细小腿悬空荡来荡去，头顶若寻神木枝叶婆娑，摇曳的细碎日影投注在她长长的黑发上面，小九双手撑在若寻神木聚集的五色沙土地面上，无聊地眺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滚滚云海。
已经整整三百年过去了。
她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的妙有无迹真境已经三百年了。
远处，极宸宫雄伟的轮廓在云遮雾绕间隐隐可见，它像一尊沉默的古老巨兽，一直无声傲然地屹立在妙有无迹真境中央，广袤飘渺的云海之上。
那里，沉睡着她所有关心的人。
三百年前，昊临最后一次跟她讲话，就站在这里，就站在这棵若寻木下，他的声音，他的模样，在小九的脑海里一直鲜活得如同昨日。
而这沉静入海独自守望的时光，在静默无言的妙有无迹真境中，却已逝去了整整三百年的光阴。
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小九在心中轻轻呢喃，轻柔的仙风缕缕绕过她纤长的指尖，远方厚重的云海随着她手指的轻灵舞动，宛如有了生命般地卷起一阵阵翻滚的云浪形成奔涌的云瀑，小九观望着这仙气四溢流霞映云的仙境真地，清浅明亮的眉眼宛如高山顶上被晨曦映照着的初雪，干净纯洁得不染一丝纤尘，
就像她第一次醒来的那样。
“小九，我有话对你说。”
若寻木下，底下五色沙土聚成的巨大树岛在远去的金乌余晖映照下，散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妙光彩，浅浅斜阳投映在一身白袍的昊临身上，光影交错，衬得他镌刻眉眼愈加深邃，他的声音，如同穿过神木枝叶间的风，听来只觉让人恍惚。
“你又要去睡觉啊？那睡啊，我不吵你，只要你下次醒过来的时间能再长一点儿就好了！”
“不会再睡了……等下次醒过来后就再也不会这样抛下小九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你现在就去睡吧！把以后的觉一次都睡个够，这样的话以后我就再也不要总是眼巴巴地盼着你醒过来了！”
“……可是……这次或许要睡很久，很久都不能陪着小九……”
“啊是吗？可是很久是多久？你每次不都是一睡就睡几个月的吗？这还不够久吗？难不成你要睡个几十年吗？”
“不是……也许，也许要更久，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年都说不定……”
“什么？”小九大吃一惊，睁大眼睛望着昊临，“你要睡几百年？”
这怎么可能呢？虽一直说天宫无岁月仙人一枕就是千年，但那都是不知情的凡人想象出来的，神魔之力消逝，世间再无永恒生命的存在，与天同寿是修仙之人永恒的追求，修道之途天劫重重，时间对逆天夺命的仙人来说，怎可谓不宝贵呢？
清修苦炼花费千百年光阴实属正常，这无故沉眠，是作何回事呢？
昊临眼眸低垂，鸦羽般漆黑修长的睫毛在他如玉脸庞上投下浅浅阴影，那张脸在夕阳余晖碎影中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俊美。
“抱歉，可是没有办法，我，我只能这么做……”
“那，那，”小九眼睛都红了，望着他，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咬着唇清亮的眸子已蒙上了一层水雾，昊临心里一疼，上前抚摸着她的脸，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对不起小九，把你一个人抛下这么久，可是我答应你，等我醒来，以后日日夜夜，绝不再离开你。”
“那……好吧，你说话算数，这一觉睡后，你就再也不睡了！”
“好，我发誓，等我沉睡醒来，便永永远远都陪着小九。”
小九这才勉强破涕为笑，想着几百年换以后永远的安心，还是勉强能接受吧。
“只是小九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啊你说。”
“无论我沉睡多少年，你绝不可以离开妙有无迹真境，一步都不能踏出。”昊临望着她，雕刻般的眉目间全是不容反驳的慎重果决。
“一步都不能出吗？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九重天上，南极星域，天府宫八风殿天河边上，我只去看看落落风婆她们都不行吗？”
“不行。”
昊临斩钉截铁，小九有些蒙：“为什么不行，以前你睡觉的时候我和晨光也是这样逛的，我们也没闯很多祸啊……”
“不行！”昊临抓着她的肩，凝眉沉声道：“在你九条狐尾没有长齐之前，你哪都不能去，这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听清楚了吗？”
“尾巴……”小九怔住，这跟她长尾巴有什么关系？“可是谁知道我的尾巴什么时候才能全都重新长出来啊？”她有些委屈道，要是一辈子长不齐，她难道要一辈子都待在妙有无迹真境中不出去吗？
“不会的，我一定会在小九狐尾长齐之前醒过来，到时候这九天四海六界八荒小九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骗人。
九条雪白的狐尾在身后微微摇曳着，小九抬头望着神霄天边际掠过的流云，深雪凝霜般的无双容颜露出一丝怅惘神情，
我的尾巴早就长出来了，你什么时候遵守我们的约定醒过来啊？
整个妙有无迹真境中每一处都漫延着一股浸透人心的静谧，宫殿，后苑，幻境，云海，无一处不静默，无一处不沉宁，除了她，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整个妙有无迹真境，同着昊临一起，全都陷入了那沉静如海的安眠之中。
就连晨光，也在这无边无际的云海中不见了踪影。
自昊临沉睡的那一天，这方境域里，就只剩下了她这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存在。
整整三百年，她没有踏出妙有无迹真境一步，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除了她，所有的人都睡着，这个真境就像一方被封锁的梦境，外面醒着的进不来，里面睡着的破不开。
小九不知道这漫长无望的等待还要持续多久，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极宸宫里那些鲜活吵闹的声音了，也许久没有见过他那天地光影，尽入一人眸的风采了。
她早已厌倦了这无休止无纾解的等待，侧头靠在神木若寻宽大的树身上闭上眼，若是她也能就这样同着一起沉睡过去，那该多好。
神叶打着旋儿一片片飘飘悠悠地落在小九身上，时间携卷着神霄天上的残云，呼啸而过，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轻轻传来，最终静静停在她身侧，树下新雪般纯洁灵动的少女阖着眼，身上落满若寻木的彩色神叶，在一人眼中，定格成一幅即便旷日悠久，也刻骨不忘的画面。
俯身，轻轻触上那张即便在无尽黑暗中也难以磨灭的容颜，睫毛轻轻颤动，小九睁眼，抬眸，触目，思念入骨等了几百年光阴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晶亮的泪珠一行行落下，
他抚着，轻轻凑上前去吻干，小九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过去难以抑制地颤哭起来，他紧紧抱着，听着她在这几百年孤寂清苦的等待中都无人可诉如今终于能够痛痛快快释放出来的委屈凄凉，听着她对他时刻日夜刻骨不休的思念渴望，听着她每日无解的迷茫，期盼，忐忑，恐慌，担忧，害怕，听着她苦苦忍了数百年时光的大声哭泣……
他抱着怀中哭得颤抖不已的她，一寸一寸吻干她脸上嘴角的泪珠，
几百年都在等待着的，不止是她。
他在那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永恒黑暗中艰难摸索感悟时，她的模样，就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成为他这漫漫黑夜漫长沉寂痛苦时光中唯一一点照亮他前行的亮光。
“我醒了……醒了就在这里……在你面前……再也不离开……”
他的唇辗转掠过她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最终停在那微微颤动，湿而软的秀唇上，带着积蓄了几百年的刻骨思念，一瞬倾泻而下。
小九颤抖着，紧紧抓着昊临，感受着来自身体各处的酥麻战栗，在黑暗中寻找了百年的吻一个一个地落在她的额头，眼睛，樱唇，面颊，耳垂，脖颈，锁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火热柔软的舌头在她口中与她的丁香小舌抵死缠绵，用尽力气地渲泻着其主的入骨相思与至极渴望，
那具在黑暗中沉睡了几百年的身体覆在她上面，即便刚刚才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此时却依旧处处摇曳着青春与年少的活力，每一寸肌骨都跳动着属于成年男子的健美与优雅，年轻身躯充斥着活力与欲望，温柔覆上身下那具从未被探索过的若雪娇躯，
她晨曦般透澈眼眸已不见了清明，一望无际的白色光亮中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在与那股火热的力量融合的一刻，她眼眸大睁，纤长的睫毛颤着，破眶的泪珠无力地从眼角坠落，纤柔修长的手臂无措地勾住身上的躯体，交融的力量自体内升起，浮现，汹涌，缠绵……
神啊……
那股创世之初来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就在她体内出现蔓延，她抓住与她一起创造这股力量的男人，睁开的朦胧水瞳如雾地望着他，那双汇集天地之灵的眼睛毫不闪躲地直望着她：
“我爱你，即便神也不能改变。”
云雾缭绕，漂浮在云海尽头的神木若寻之下，两个人在时光中追溯回转缘遇缘得，情念至深，生命与共，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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