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气死李太白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是杜工部《饮中八仙歌》中的一段，写的就是他的好朋友李白，两个人是好朋友，好兄弟，相互欣赏，惺惺相惜，那也自不必说。
当然今天诗仙到场，诗圣不在，因为哥儿俩是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混得不如意。
各种不如意。
当时杜甫也是不大出名，应试不中，困于长安，到处奔走献赋，期待权贵赏识，一直在长安城里等了将近十年，就是为了当官儿。说的就是当官儿，那时候叫入仕，不要提文人，文人是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错！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白了就是为了名，为了利，顺便为了崇高的理想外带为了人生的意义。就这，就这一点，彼时天下文人，无人可以得脱，文人，御用，那才叫作光荣，李白一样杜甫一样，天下文人都是一样——
就在上个月，毛红来之前，等得头发都白了，花儿都谢了的候补官员杜大才子终于等到了朝廷的任命，就是河西尉，一个从九品的小县官儿。
杜甫，不从，原话：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说白了，就是嫌官儿小。
现下正在发脾气，闹意见，说所学无用，不如就死，天天躺在旅馆的床上绝食，以示抗争。
好在今天，杜甫没来。
杜甫没来，是因为杜甫根本没有参朝听致的资格，李白来了，是因为想要得到参朝议致的资格，只一心不死，就要当官儿，而且小官儿不要当，要当就得当大官儿，这就是诗仙诗圣哥儿俩共同的特色——
官儿迷，一对儿。
而李太白，之所以会当扬发狂，就地一坐当众大闹，自是因其满怀希望而来，然而瞬间破灭，再次化为梦幻泡影，所以：“来！”
士可杀，不可辱，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调戏？”
李白大笑：“只不知是，怎生调戏？”
毛红嘻笑：“只不知是，你要拼酒？还是斗诗？”
至此，玄宗方知：“哈哈！”
群臣，无不惊喜，溢于言表，心说又来了又来了，李太白啊李太白，你也不打听打听红姐是谁？敢和她斗？
瞧好儿吧都！
李白并不知道，无论拼酒，还是斗诗，在场没有一个人看好李白：“上酒！”
皇上一挥手，太监呈御酒，一壶。
倒七杯。
外加一囊，十斤左右。
“古有曹子建，七步能成诗，今有李太白，一斗诗百篇。”玄宗笑道：“太白啊，你自饮，待得佳句成时，随口吟来便是。”
李白，大喜：“好极！妙极！”
拼酒，就不说了，居然会有人，和李白斗诗？
还是个，女人？
哎！
木得说了也，笑叹一口气，揽过酒囊，拔开木塞，只待先自痛饮美酒——
便听她徐徐吟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弟开，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李白一滞！
这一口酒便未饮下，转眼望，却见那厢吃着荔枝，已然喝下第一杯酒：“咕嘟——哈！好酒！”
李白眉头微蹙，略加思索，便即一惊！
其后，怔住。
这一首《过华清宫》那是杜牧的，晚唐时期人物，李白不认识。
便怔，小杜完了，还有小李：“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咕嘟！哈——痛快！”
两杯了。
李白略一思量，霍然起身，面色已变：“绝！”
后一字是，生生吞下！
李白不能相信。
第三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滋溜~~”
这一杯，是抿下去的：“咝————哈！”
李白：“……”
群臣：“妙！妙！妙！佳妙！绝妙！太妃娘娘大才，出口成章啊这是！古有曹子建，七步能成诗，今有花太妃，杯酒皆绝句，三杯了啊，三首！”
三首不叫甚，三百首都有，这一下子就直接给扯宋代去了，当时自是毫无破绽：“嗝儿！”
红红打一酒呃儿，也是酒精上头：“再来，再来，再来一首！”
“僵卧孤村为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当然是，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咕嘟！”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因其悲壮，因其苍凉，以老朽之身，犹铮铮铁骨，不负平生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冰河，铁马冰河……”
李太白是喃喃自语，只疑是梦：“入梦来，入梦来，好一个！入梦来！”
精神的契合，心灵的碰撞，这一次李白是真的服了：“哎――————————————”
当自低头，告负，引为平生第一知己，但是：“咳！”
但她是个女人，无论如何，李白也不会相信一个女人能够作出这样的诗句：“太妃娘娘才思敏捷，博闻广记，太白佩服佩服，佩服之至！”
话里有话，而且带刺，李白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博闻广记。
李白，已经开始怀疑了。
当知古时，尽多隐士，高人，大贤大能，未必作品尽数流于世间，李白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诗是现成的，她是背下的。
不愧李白！
只是，苦无证据。
当然第四杯酒喝过，毛大美人也有些不胜酒力了，不胜酒力，面若桃花。
或者说是，借机遮掩，红了的脸。
话说回来，这件事情，还是要感谢李清清。
李清清，就是一个唐诗宋词狂热爱好者，尤其宋代的，因为李清照。
所以，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朗诵，大声朗诵。
晚上睡觉之前，也要朗诵，大声朗诵。
梦里也是一样，朗诵，哭着朗诵，笑着朗诵，唱着朗诵，明月几时有~~
大学三年，加上毕业半年多，作为一直以来的室友，毛红的感受那是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毛红没有疯掉就算不错了——
毛红没有疯，就该轮到李白疯了：“你不信？你不信这是我作的诗吗？你不相信这是我作的诗是吗？”
李白，冷笑：“草民，不敢。”
“那你来啊，换你，你来！”毛红一般冷笑，心虚道：“你可不许说床上明月光啦，疑是地上霜啊，大伙儿都听过的可不能说，不能算数儿的！”
李白冷笑，不语。
那诗，也叫诗么？
那是三十年前写的诗，李白自己几乎都忘了，李白心说这又不是糊弄三岁小孩子——
李白作过多少诗，李白自己也忘了，此时李白随随便便挑出一首来都比床前明月光强上一百倍，只是——
纵是诗有万首，绝句只得百十，更在当时已是脍炙人口，广为传诵。
现作一首，并不算难，真正为难之处就在于还得胜过她所吟诵的诗，并且让在场所有人都认可，这也是真正难为了李白！
毛红所吟诵的，无一不是千古绝句，必当流传一万年的，那是精品中的精品。
可说经典，无不经典！
而李白的浪漫才情，任侠不羁，以及壮志雄心种种，已然尽数寄于此前所作无数壮丽诗篇之中——
此时新作一首，时间有限，还要经典，又是谈何容易！
整整，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李白长叹一声，脸色苍白如纸，猛地一掷酒囊：“李白不才，甘拜下风！”
“啪！”酒水溢出，酒香扑鼻：“咕嘟嘟嘟嘟……”
“这就认输了，你可以喝酒呀！”毛红笑道：“你可以喝酒，你不是酒中仙吗，说不定你喝醉了灵感就来了……”
李白摇头，不是那样的：“太妃娘娘才思敏捷，博闻广记，太白佩服佩服，佩服之至！”
还是那一句。
居然还不服！
只能说，红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说李太白，李老师，你就算定了我是作弊，打了小抄儿了对不？”
这句李白没听懂。
也是一般，也还那句：“草民，不敢。”
“那好！”毛红大怒，一指李白：“那你出题，我来作诗，咱就来个指物作诗，而且，立就！”
李白一惊，旋即大惊：“当真！”
群臣皆惊，玄宗亦惊：“当真？”
“当真！”毛红豪情勃发，放声大笑：“还有三杯酒，再来诗三首，来来来——”
指物作诗，天地万物，无不可指。
立就，就好说了，那是必须，张口就来：“放马过来！”
指什么？
这是一个去伪存真的机会，但见她豪情冲天，信心满满的样子，李白也就有了主意——
只向上一指，自不是屋顶：“天！”
在这里，还是要再次感谢李清清同学，就是因为李清清经常逼着毛红和她玩这样的游戏，所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没得说，《水调歌头》，背到最后一句，唱的：“千里共婵娟~~”
一杯酒，第五杯：“干杯！”
……
李白又傻了。
……
没人吃惊了。
……
天上此时无月，然而日月轮转，月在天。
自成诗，早立就，根本就是诗朗诵，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再来！”
李白，指地。
李白，不信。
经典中的经典，纵贯天上人间，这完全就是大神级的作品啊，怎么能够，张口就来？
这也，太夸张了！
只是苦于，又没证据。
地？
好说。
合该李白找死，不要忘了李清清的偶像，要知道小川川也是在狗狗大奖赛上凭借这一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只是毛红，万年不变：“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
即此时，铿锵语声，绕梁三日，不绝！
……
一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定住了，化作木偶泥塑，或说魂灵为之所夺！
……
诗成，鬼神皆惊！
说过，绝句，实已胜过须眉，冠盖群雄！
女人，怎了？
怎么了！
第六杯酒，无声饮下。
群臣汗如雨下。
李白汗如瀑下！
玄宗笑道：“太白，如何？”
实际上，这一首，隆基哥哥都已经是倒背如流了：“三才天地人，这天地指过，其后自当是——”
“人！”
群臣大梦初醒，齐声叫道：“人！”
话说李白，本待如此。
但李白此时是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苍生，不信鬼神：“非也！”
酒还剩一杯，最后的机会。
人，就太简单了，诗，总是人写的，关乎于人，不用举例，前一二三四五六首，皆可以“人”命之！
李白总是诗仙，超凡脱俗之人，当其时是挺起胸膛坦然面对，微微一笑，翘起拇指：“吾！”
不错，是吾，吾就是我，指的就是：“李白！”
该！
毛红心说，活该！
在毛红的世界，又一个偶像破灭，就像肥皂泡儿一样：“你？”
“不错。”李白恢复了平静，笑道：“正是不才，李太白。”
这个，她是不可能提前作功课的，即使出现奇迹，就算是她做过，也不保证李白自己满意：“这——”
吟咏的是李白。
满意也得李白。
只她作不出，或是作不好，前面所有一切推翻，只能证明她是背过：“这这这这这这这~”
天下文章一大抄！
不作一句，不成一诗，以不战而胜之，而且一举完胜：“有了！”
只因抄袭，总是可耻：“五言的来过，再来四言的，嘿嘿！这首诗就送你给，传说中的诗仙——”
李太白！
气死李太白，万古奇绝诗，毛红走上前去，就指着李白的鼻子，一下下指点，一字字吟道：“抛、妻、弃、子！不、负、责、任！”
其后就是：“不、孝、子、孙！不、配、做、人！”
共计，一十六字，一字一坑，砸地有声，最最牛掰还一字：“呸！”
那是一口唾沫，正中脑门儿：“啪！”
“啊————————————————”李白大叫一声，仰天而倒，当场喷出一口血雾：“噗！”
气、绝、身、亡！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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