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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结果很快就传开了,一群人有酸的,有不甘心的,也有找何乙铭出去庆祝的。何乙铭推了所有饭局,跟在程希嵘身后绕来绕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太有心机了吧,专门等到大导演来了才表现。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
程希嵘揪了一整天的神经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被“追悼会”三个字给锤得几乎要断裂,只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声,话都听不真切。
偏偏何乙铭又特别难缠,他有种独特的……自我,做事根本不看场合,全凭心情。他要缠,程希嵘甩都甩不开。一直等程希嵘回到宿舍,默不作声地把头闷到枕头下,他才没趣地走开了。
四周安静下来,燥热的空气凝滞沉重,压得人呼吸困难。
程希嵘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火苗在向自己靠近,疼痛也就席卷而来。那些背叛,那些伤害,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脑海中,无处可藏。他躺着放空了很久,外边已经是夜幕笼罩,才终于拿潘南星的手机拨出第一个电话。
拨给自己的。
听筒里刚响了两声,有人接起来,“喂”了一声。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浓的倦怠感,音调却因为激动而拔高,气息不稳。
是……冯奕。
自己听了十几年的声音,不能再熟悉了。只隔了一天时间,含了一丝违和的陌生。程希嵘嗓子哽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
冯奕连番追问:“哪位?请说话。你找程希嵘吗?”
程希嵘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冯……先生吗?”
“我是。你是谁?”
“你好,我是程老师资助过的学生,我叫潘南星。”
冯奕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程希嵘什么时候做过这类慈善。程希嵘只有在片场才有耐心教新人,一遍遍对戏,再急躁也能坚持做下去。平时他根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喝杯咖啡也不愿意等,做慈善也是拿钱出去,余下的事情交给助理或者冯奕去操办。
冯奕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一个资助,反问道:“你怎么会有他的私人电话?”
程希嵘有两部电话。这个号码纯粹做私人联络用,只有家人和三五个圈外挚友知道,是助理都不能碰的。
程希嵘捏着枕头的一个角,很认真地回答:“程老师给我的,说是有事了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冯奕那边有液体倾倒的声音,他喝了一口,语调含糊地问道:“他什么时候……那你是有什么事情了?”
“不是的,没有事。我看到新闻说程老师出事了……我能去看看程老师吗?”
听筒里传来人绊在什么物体上的声音,同时玻璃杯摔到木地板上。冯奕那边乱了一下,很久之后才开口:“不能。他不会想让你们,你,呃,不管是谁,他不会想让别人看到他的。你不知道他平时,随身带个小镜子装在戏服里,要看光打的好不好,好不好看……你别来,别来。他那个样子不好看。”
这个口气,他是喝醉了。程希嵘压下一声呻吟,克制着自己询问的欲望。他喝了多少酒,和谁在一起喝,现在是什么状态,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是潘南星,是一个陌生人,是不了解他讲话的习惯的。
也不应该再去了解。
他的一切,除了曾经带来彻骨的痛和背叛,其他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程希嵘换了口气,嗓音发紧,哀伤似真似假:“我想去送送程老师。他——”
话没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程希嵘对着手机屏幕沉默了两分钟,换了套衣服出门。四人间宿舍,其他三个人都不在,屋里安安静静的,越发静谧诡异。程希嵘在侧门叫了一辆车,报了地址,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倒影,没有和司机交谈的意思。
学校在西郊,他要去的是东区海洋之城。他在那里的别墅是去年刚买的,相邻的两套打通,重新装修,折腾了大半年。他和冯奕今年春天刚刚搬过去,房子还没住出人气,就看到冯奕出轨的证据。
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今晚是第一次。
车子在小区外被拦了下来,原地调了个头走了。保安紧张兮兮地打量程希嵘,询问他的来历。程希嵘拢了下双肩包的带子,说道:“我刚跟B7的冯先生通过话。他告诉我通行码是001002。”
保安试了密码没有错,又让他拿身份证做了登记,派了个年轻力壮的保安跟着,才放他进去。程希嵘在曲折婉转的小路上走了二十分钟,看到那个小花园的时候,已经有些心悸了。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全靠紧绷的精神支撑,到这个时候,也是强弩之末。
第一道门没有锁,可以直接推开。穿过花园到了玄关处,他输了密码,门应声而开。他回头看一眼,那个保安确定他不是蹲点偷拍的记者,转身走开了。
玄关那盏橙黄色的灯开着,里边却是黑洞洞的,只有另一侧的落地窗透进来月光。阴影交错,能看到冯奕趴在沙发上,埋在一堆抱枕中间。衬衣从西裤中滑出来一个角,皱皱巴巴地翘着。裤脚蹭到脚踝上方,露出黑色的袜子。
地上躺着半瓶白兰地,液体流出来,在地板上蔓延。酒杯歪倒在沙发上,也浸湿了一小片。
从来得体周全的冯奕,也有这个样子的时候?是终于摆脱了我,太过兴奋了?
程希嵘想笑,呼吸先变得急切起来。胸口的憋闷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勉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冯奕换了个睡姿,脚从沙发上掉了下来,人猛震一下醒了过来。他先去摸头顶的杯子,手指刚碰到玻璃就停了下来,眯着眼看程希嵘。
两个人借着冷清的月光对视。
冯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趔趄一下站在地上,往前迈了一步,嘴里念叨:“希嵘?你回来了?”
程希嵘往旁边撤了一步,目光比月光还冷。
冯奕扑了个空,膝盖撞到地板上,发出巨响。他在原地跪了片刻,垂着头,露出一截脖颈,像是快要折断了。很久之后,他扶着大腿晃晃悠悠站起来,自己摇摇头:“不会希嵘。希嵘不会回来的——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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