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兆
横断山区位于青藏之东沿四川之西垂。区内地域广大,纵穿西藏、青海、四川、云南、甘肃五省。
区内环境山高谷深,群山大江并行迤南,横断东西间交通。俨然是一处巨大的地理屏障。东边的繁华烟火止于山前,西面的荒茫寒塞也延不过去。
有趣的是,中原、狄胡、羌藏、黔滇各地域区块又在此地汇聚,历史上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共同连结在这片土地上。
横断山区立于其间,不属于任何一方。它即是边缘之地,也是四方拼合之中心。
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环境,使得每每历史的浪潮波动天下的时候,横断山区往往能够泰然不动。同时又使得横断山区包容沉淀下了古往今来、四方八面的众多事物。
深隐成为了这里的常态,多少的秘密、旧闻只在茫茫高山深谷之中悄然流转,鲜为外人所知晓。
夹木寨是横断深山里,一个羌族人聚居的小村落。十月深秋正是这里美丽的时候,蓝天白云,红枫黄桦,不同色彩和形态的阔叶林、针叶林、灌木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一坡又一坡,各种鲜艳成熟的香花野果点缀其间,然后又被全部倒进了原本碧绿的河湖上,大地一片斑斓。
这么一个美好舒服的季节,也正是万物喧腾的日子。白天秋收之声不绝于耳。夜幕降临,大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夹木寨的村民和往常一样。在结束了一天辛勤的劳作后,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茶余饭后,山里吹起的凉风送来了倦意。妇女们开始叫写完作业的孩子上床了,还在喝酒的男人不胜酒力了,秉烛夜谈的人散了,最后发情的花猫也息声了,大概只剩下反刍中的牛还在细细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响彻天际的鸣笛声,一下子惊醒了夹木寨所有熟睡中的生物。午夜本该有的宁静被打破,一时间鸡飞狗跳灯火骤亮,抱着孩子跑出来的人们面面相觑。
然而这响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间。只剩一些余音,还在远处的山谷中回响,惊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归巢鸟。没过多久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惊恐渐平的村民在路边议论纷纷,孩子们则早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趁机玩闹了起来。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啊?”
有人回答:“你们记不记得前几天,咱们在大队那看的一部叫《北国红豆》的电影,那声音和电影里的火车鸣笛声一模一样。”
有人遥头说:“像是挺像,但是咱们这个山远边区,连汽车都没有那来的火车呀。”
大家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慢慢地倦意袭来,寨民们对这件没头没尾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在等待许久,确定没有继续发生怪异的现象后,大家又纷纷被山中吹来的凉风,驱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第二天清晨,村长薄单便和一些好奇的村民前往羌托家,羌托是当地的一名老猎人。
夹木寨高山环绕、自给自足的封闭环境,使得村落长期与山外的世界少有接触。无论是清未时的国运轮回,还是民国时的连天战火。乱世的浪潮大多都被挡在了高山之外。
花甲之年的薄单村长和这里绝大多数村民一样,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山下的世界。
羌托是惟一的例外,年轻时的他以帮人放羊为生。有次在帮薄单家放羊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支过境的行商队伍。羌托看着满目琳琅的货物,沉默了一会便用几只羊为条件,跟着队伍离开了夹木寨。
羌托在这期间到过没有山的平地,看过江河的归宿,住过不夜的城市,打过上千万人参与的战争。
多年之后,鬓发已衰的羌托孤身回到了夹木寨,回到了这个深山村落里。羌托拿出了自己身上带回来的一些钱,还给了已是村长的薄单,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当起了一名猎人。
羌托性格阴晴古怪,不喜欢与人接触,平时老爱带着枪和训养好的猎犬,往山林里跑。有些进山作业的人,偶尔会听到他的枪声,见到他养的猎犬在山林中奔跑,还试过在远处,看到他对着空气指手画脚,有几只动物围着他转,可一走近人就不见了。
因此经常找不着人,大家只知道他在这云雾环绕的深山老林之中。
有几次羌托进山两三个月都没有回来。薄单村长发动村民漫山遍野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人,就连那些同行老手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最后都是在某一天,他自个儿又冒出来了。拿着些打来的野味和采来的药材,到市场上换些小钱。
有些好奇的人跑去问他,进山干嘛去了,羌托都是避而不谈。久而久之便出现了很多流言。
有人说羌托在山里见过山神,山神喜欢他把他收了做下属,平时进山协助山神管理山林,等他死了便会成为下一任山神。
还有人传言,从外面回来的不是真的羌托,而是只成形的山魅。他只要在夜里进入深山中,就会现出真身。这只山魅在山林中呼唤同类,现在已经在某座山中建起了窝,里面住满了形形式式的山魅、山鬼和山魈。总之流言要多神奇就有神奇。
只是这几年政府禁枪禁得利害,加上年纪也大了,羌托就不常上山了。一般都是呆在屋里,生活上多靠大家的接济。薄单村长看他无儿无女,几次劝他搬去寨里的养老所,但都被羌托给拒绝了。
这次事出突然又不知是凶是吉,薄单村长他们就想到了羌托,毕竟他对山林里的事,还是非常熟悉的。
羌托的家在村尾处的半山腰上,那里并不是羌托原来住的地方。羌托从山外回来的时候,原来住的地方早就成了废墟。他走到村尾时,看到山腰那里有一颗老槐树,周围又没有别的居民房。便在那里建起了新家。
薄单村长他们聚在院门外,敲叫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村长,没反应啊,是不是羌老还没有起床啊。”有人说道。
薄单村长摇了摇头“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老羌养的那几条猎犬耳朵灵得不行,平时我还没走近院门,狂吠声就响起来了。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应该是出去了。”
这时和羌托住的比较近的费听,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突然一拍手掌说:“对哦。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们好像没有见到过羌老。”
经过费听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回忆起来,昨晚确实是没见到过羌托。想到这里大家不由得沉思起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羌塘忍不住小声说:“昨晚的怪事,不会和他有关吧?”
羌塘的死党旁勇附和道:“我看有可能,他那个人神神叨叨的,指不成心里啊,成天在想着什么害人的玩意呢。”
薄单村长听着不乐意了:“胡说什么呢!我和老羌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人是孤僻了点,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薄单村长咳嗽了一下继续说:“再说,你们别忘了田部长的话,老羌可是当过营长的人,身上足足有七杖军功章,有些啊,还是抗日和打印度时得的呢。这岂是你们能污蔑的。”
费听继续回想:“我记得昨晚的巨响把我惊醒后,我有听到羌老的猎犬在叫,但没过多久叫声就渐渐消失了。可能是跑远了吧。”
“对,昨夜我听到鸣笛声后,就带着白、赤、玄、黄上山查探去了。”羌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白、赤、玄、黄是羌托训养的四条猎犬。
众人吃了一惊,尴尬地回头看着羌托。羌托一脸癄瘁,手上拿着很多猎物,身后跟着玄、黄。玄和黄好像听懂了他们刚才说的话,此时正凶恶地对着他们。白、赤不知所终。
“既然是这样,那羌老你有发现什么吗?”副村长王志趁机顺水推舟,转移话题。
“昨晚的巨响是从且基和谷那里传出来的。”羌托淡淡地说道。
这话勾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大家听完纷纷皱起了眉头。薄单村长不可置信地问道:“老羌,你确定吗?”
羌托点了点头:“就这样吧,我现在没空招待你们,都回去吧。”说完就避开众人进屋子里去了,跟在身后的玄、黄躺在了院门口那里,玄用自己壮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黄则爬到了玄的身上翻它的黑毛找吃的,看来是谢绝来客的意思。
薄单村长管不了这些,直接从玄的身上爬了过去,玄只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别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干站了一会就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薄单村长追了进屋子里:“老羌,你跟我说实话,都这么多年了,那些人不会又回来了吧?”
羌托正准备上床好好睡一觉,不高兴地对闯进来的薄单村长说:“没有人要回来,接着。”
说着就把得到的一些山鸡、鹿腿,往蒲单村长手上塞。
“你自己都穷成那样了,我不要。”薄单村长一脸嫌弃地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继续追问:“你少蒙我了,当年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要是没回来,那鸣笛声是怎么回事?”
“是,你记性好,我都赔你钱了,你还在心心念念那几只羊啊。”羌托躺上床盖上披子,没好气地白了薄单村长一眼,然后就转过身去睡觉了。
薄单村长挠了挠头:“我……我那是不小心提起的。好,你不肯说我自己派人去查。”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还边走边抱怨:“真的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獒”
过了一会玄叫了一声,羌托知道薄单村长走远了。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是有人要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不知是高兴还是恐惧。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要到来的东西有所期待。
奔波了一个晚上,羌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往日之影接连重现,一切迷离恍惚,似回忆像幻想,两者交错难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老爹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人不会真的害怕未知,直到变成已知,人也总喜欢未经历的错误,直到经历了。”
等到羌托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肚子正在强烈地抗议着,他起床喝了点水,就走到了院子里,准备生火煮饭。
只见玄、黄直直地朝着村尾深幽的谷口望去,仿佛能一眼望穿谷底一样,都不知道它们保持这个状态多久了,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有些生物有着人类所没有的感知力量,羌托知道它们感应到了变动,就由着它们。
羌托走过去挠了挠玄的下巴:“饿了吧。今天白捡了这么多野味,一会做个大餐你们吃。”
然而玄、黄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羌托,对山珍野味也丝毫没有兴趣,依旧是直直地看着谷口。羌托不免有点失落,它们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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