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凰街37号 03
寒冬渐渐远去，属于春天的气息将这座小小的城市淹没。
早樱开过之后，是梨花，梨花开尽就是春深。
雪湖又一次失眠了，这几天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似的得。
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雪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她决定出去走走。
月光极好，虽然还未到满月，但皎洁清澈的月光仍然慷慨地将万物都沐浴其中。
院子里紫藤花开得的沸沸扬扬艳丽非常，花架边上是用来给更小的孩子玩耍的滑梯，雪湖小时候会在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来这里玩耍，因为白天这里总是被一群孩子霸占着。
这个在夜晚只属于雪湖一个人的滑梯边上，今天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口琴，正轻声吹奏着。
“吵醒你了吗，抱歉。”少年用抱歉的地眼神看着雪湖。，月色下，他眉目清秀，过分苍白的脸色透露了他身体不太好的事实。
雪湖打量了他一眼，是个很陌生的少年，雪湖对此并不意外，在孤儿院里，会出现陌生孩子，这简直是再常见不过了。
“没有，我睡不着，起来走走的。”雪湖在他身边坐下，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繁星，“记得小时候，我阿爹就喜欢带着我在外面乘凉看星星。”
“那……”少年似乎想问什么。
“显而易见。”雪湖淡淡地说，“会在这种地方的，都是被抛弃的。”
少年的眼波猛地一颤，脸色也变得不太好：，“并不是抛弃，只是不能继续守护而已。”
“哈？”雪湖用奇怪的地眼神看着眼前得少年，少年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她记起来了，前天有一批刚刚转到这家福利院的孤儿，这个少年就是其中之一，“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凭什么说出这种话，当你被抛弃两次，你应该就不会再说出这么天真的话了。”
少年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雪湖会这么说。
“我回去睡觉了，天真的少年。”雪湖冲他挥挥手。
“我不叫天真的少年，你可以叫我陆羽生。”少年喊住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雪湖没有回答陆羽生的问题，她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房间。
然而她不说，不等于别人就不知道。第二天雪湖拎着书包走出福利院，才走了几步，陆羽生就追了上来。
“陈雪湖！”陆羽生喊了她一声，快步走到她身边，“我是不是被你讨厌了啊，如果昨天我说错了话，我跟你道歉。”
雪湖侧过头扫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说：“没有讨厌，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这就好。”陆羽生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穿着和雪湖一个颜色的校服，应该是转到这边的学校了，雪湖想了想说：“到学校了，离我远点。”
“为什么？”陆羽生很是不解，“我们应该算是……一家人了吧。”
雪湖的心脏因为“家人”两个字而猛地一揪，她加快脚步往前走，用冷冰冰的地语气对陆羽生说：“别开玩笑了，我们才不是家人这种天真的关系。”
在雪湖看来，陆羽生真的天真得的可爱，他觉得孤儿院是家，住在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是家人，对于一个将孤儿院当作做常住旅店的人来说，那真是可笑的想法。
上午第三节课是物理课，雪湖手撑着下巴，她的视线投向了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大操场上，有个班级在上体育课。雪湖盯着那里看了很久了，因为她在上课的那群学生中间看到了陆羽生。
他应该是第一天来这里上课吧，为什么却能在第一时间和大家打成一片，看不出一点疏离和陌生？。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然后她收回了视线，将头埋进了书堆里。
如果她和普通人一样，或许她也会那么自信地融入人群里，就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一样，可是她不是那样的普通人。
小时候她不觉得自卑，那是因为阿爹很爱她，她就觉得只要有阿爹，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她都不会在意的。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阿爹会离开她，会因为负担不起她的手术费而选择不要她。
五岁那年，阿爹带着她来到这座城市，六岁那年阿爹将她送去福利院，他说：“雪湖，阿爹会带你回家的，你在这里听话。”
她在那里等啊等，从六岁等到了十六岁，可是答应接她回家的阿爹，始终没有来。
福利院里的孩子对她说：“你阿爹是不要你了，他那么说，是骗你的。”
“不要再等你阿爹了，还是期待被领养吧。”
她不相信，她拼命和那些人解释阿爹不会不要她的，她张牙舞爪，像只刺猬一样，终于让自己在福利院里变成了最孤僻最不讨喜的那个孩子。
于是十年过去了，她变成了福利院里最大的孩子，也是没有希望被领养的孩子。再过两年，满了十八18岁，她就必须搬出福利院，那个暂时的归处也会消失不见。
放学的时候，雪湖慢吞吞地收好了书本，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却发现陆羽生靠着墙壁站在那里，见到她出来，冲她微微笑了笑。
雪湖只当没看到，脚步没有停顿地往前走。
“一起回去啊，反正我们都要回福利院。”陆羽生也不在意，追上她，跟着她的脚步节奏往前走。
雪湖心里莫名变得有些焦躁，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看不懂别人的表情，明明她都说了离她远一点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跑来和她搭话？
“我被你讨厌了吗？”陆羽生无奈地笑了笑，“就算对你来说，我们并不是家人这种天真的得关系，但我们至少还是同学不是吗？”
雪湖终于有了反应，她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我们不在一个班级，算什么同学。”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陆羽生并不介意她的冷漠，他面带微笑地问她。
“陌生人。”雪湖抬脚往前走，不想再继续和陆羽生说下去了。
陆羽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她说：“成为朋友吧，陈雪湖，这世上不止存在陌生人的。”
雪湖心中有些烦躁，她甩开陆羽生，非常狼狈地跑掉了。
她以为只要她无视陆羽生，他就一定会很快放弃和她成为朋友的想法的，然而而然这一次是雪湖想错了。无论雪湖对陆羽生多么默然，陆羽生都会笑脸面对她，他总是一副乐天派，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叫他心烦，哪怕他身处孤儿院这种地方。
她想她必须和陆羽生说清楚，她一点都不想要朋友，他不必再花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半夜的时候，房间里其他孩子都睡着了，口琴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雪湖下了床走了出去。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密密麻麻地洒满漆黑的天空。
陆羽生依倚着滑梯站着，见到雪湖来，便不再吹口琴。
雪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陆羽生抢了先：，“先不要一上来就拒人千里之外好吗，就算是陌生人，偶尔也会说几句话吧。”
“可我不需要朋友。”雪湖轻声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陆羽生眉心微微皱了皱，“人不可能一个人孤单地的活着不是吗？”
雪湖瞥了他一眼：，“可最后我们仍然只能孤单地着活着不是吗？福利院里的孩子，都会离开的，要么被领养，要么是生病救不活，要么是长到十八18岁安静地离开。”
“就算因为这些原因分开了，大家彼此之间的友情和亲情，仍然都存在的不是吗？”陆羽生辩驳道，“无论去了哪里，在福利院里生活过的孩子，都好好地的保存了那段记忆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啊，最后不还是变成了陌生人吗？”雪湖抬高声音说，“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它们他们都不像你想得那么牢不可摧。你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领养的家庭，很快从这里离开，过些年，你就不会再记得这里的人和事，同样，也不会记得我的。反正最后都会变成陌生人，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样，不要有任何交集？”
“胆小鬼。”陆羽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本以为她只是因为一直在孤儿院，所以变得孤僻，却从未想到，她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自以为自己很成熟，自认为已经看破一切的小孩子，你总说我是天真的家伙，可是陈雪湖，你才是没长大的、，懦弱天真的胆小鬼。”
“害怕被亲人抛弃，就全然否定亲情的存在，害怕亲密的朋友终有一天会离开，就把自己变成冷漠的透明人，拒绝任何人靠近，让所有人只作为陌生人存在，陈雪湖，你是我见过的，最幼稚、，最天真的笨蛋。”陆羽生说完，拉过雪湖的手，将口琴放进她的手里，“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朋友的，你给我做好准备，陈雪湖！”
说完，他踏着一地破碎的星光，消失在紫藤花廊的尽头。
自己只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弱的、，幼稚的大笨蛋吗？
不，不是这样的！他都知道她什么啊，凭什么自以为事地的这么说她！
雪湖气呼呼地回了房间，她决定永远都不要理会陆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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