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凰街37号 05
回到福利院后,她一个人坐在滑梯上坐了很久,她手里紧紧拽着一个小布包,那是阿爹留给她的五百块钱。
她嘴上说着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守护什么的,家人朋友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是这个小布包,她却从未舍得丢弃过。
就像个和大人犟嘴的孩子一样,在她和所有人在赌气。
她无数次地对着天空问,她问阿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要雪湖了,是不是因为攒不到钱,所以不要雪湖了,可是没有答案。
现在,只要她将阿爹留给她的这个小布包交给老板娘,她就会知道问题的答案。
雪湖却退缩了,因为这是阿爹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是她紧紧揪在手心里,不愿意舍弃的过去,对她来说,这个小布包,是她对过去的家的执着。
她总是故意表现得的很坏,让那些想领养她的家庭主动放弃,其实也是因为那份执着吧。
“在想什么?”陆羽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雪湖下意识地将小包捏在了手心里。
雪湖看着陆羽生,心里五味杂陈,阿黄想让她和他成为朋友,阿黄不想她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在想一些过去的事。”雪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你呢,和那对夫妻相处得怎么样?”
陆羽生微微笑了起来,这么久了,雪湖终于愿意稍微打开封闭的心扉,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他们人很好,很善良,也很喜欢我,他们不在意我身体不好,只要我去了,就会将我当作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对待。”陆羽生答道,“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了?。”
“陆羽生,。”雪湖的手紧紧捏着,小布包咯得她地掌心有点疼,“你想去吗?”
“嗯,我想去,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去了,也会一直做你的朋友的。”陆羽生想起她说过的话,便急忙保证道。
雪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她说:“那你自己的爸妈怎么办?你不要他们了吗,你要……你要背叛他们了吗?”
“我的爸妈是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出车祸死的。因为他们把我护在中间,所以我活了下来。”陆羽生仰着头,轻轻对雪湖说,“我是他们拼命救下来的孩子,所以不好好地的、快乐地的活下去,那又怎么行呢?”
“因为亲戚不愿意收养患有先天性哮喘的我,所以我在出院之后,就被送到了这里来。今天见到的那对夫妻,他们在三年前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们很孤单,我也很孤单,他们想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护我,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的孩子那样,守护他们。”陆羽生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神亮亮的,看不到一丝忧伤,“雪湖,守护从来都是相互的,爸妈守护了我的生命,我要守护住他们的希望才行啊。”
陆羽生的话,仿佛一把利刃,猛力地破开了她浑浑噩噩的脑海。
是啊,守护从来都是相互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把自己需要守护的希望弄丢了呢?。
阿爹希望她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活着,阿爹和阿黄,一直都守护着她。
“陆羽生,。”雪湖从口袋里掏出他之前放在她手里的口琴,“吹一遍《世上只有妈妈好》给我听吧。”
陆羽生接过口琴,凑近唇边,轻轻吹响了歌谣。
雪湖没有听他吹奏,而是踏着节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福利院。从记事起,阿爹就教她唱这首歌,只是唱的不是妈妈好,而是阿爹好。
“世上只有阿爹好,阿爹的孩子像块宝。”雪湖轻轻哼着,踏进了杂货铺的大门。
阿黄见她进来,摇着尾巴凑了上来,阿黄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近乎看不到东西了,它将的记忆卖给了老板娘,但它记得雪湖的味道。
家人的味道一旦记住了,那就是和灵魂一样重要的存在。
雪湖一步一步走近,老板娘早早地在等她,见她来,便轻轻笑了起来:,“决定好了吗?”
“嗯。”雪湖用力点了下头,她将那个小小的布包递给老板娘,老板娘将那颗弹珠递给了她。
弹珠落入她手中的一瞬间,属于阿黄的记忆,海啸一般扑面而来。
狗的记忆里,世界是由黑色和白色以及暗灰色组成的,但哪怕只是这样的色彩,回忆也是充满快乐的。
阿黄还是只小奶狗的时候,被阿爹从草堆里捡回了家,那是阿黄最初的记忆的最初,后来就是那个大雪天,阿黄发现了襁褓里的她。
在她还没有记事的那段岁月里,阿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在灯下给她做衣服,半夜给她弄吃的,天寒地冻的,因为她感冒,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去看医生。
再后来,雪湖有了记忆,那些回忆和阿黄的重叠在一起,直至六岁那年,阿爹将她送去福利院。
一直不明白的那些疑问,到现在全都明白了。
阿爹之所以会送她去福利院,是因为阿爹听了另一个流浪汉的话,那个人对阿爹说:“你要是真为了孩子好,就把她送走吧,六岁的孩子该上学了,跟着你,有一顿没一顿的,太可怜了啊。去了福利院,至少不用挨饿受冻,要是遇到好的人家,有钱给她做手术,她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了。”
但让阿爹下决心将雪湖送去福利院,是一个下雪天,雪湖肚子疼得的厉害,应该是吃坏了东西,阿爹背着她去找医生,医生絮絮叨叨地责怪阿爹没有照顾好雪湖。
背着雪湖回家的路上,阿爹的得眼泪淌了一路,后来天亮了,阿爹就将雪湖送去了福利院。他将从家里带来的钱都给了雪湖,然后他带着阿黄继续回到了那个桥洞,他更加卖力地的捡垃圾,想着早点攒够钱,就能早点接雪湖回家了。
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在送走雪湖三个月后,阿爹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因为舍不得钱不肯去治病,最后被人发现送去医院时,已经没救了。
“阿黄啊,你要替我照顾好雪湖,一定要照顾好她。”这是阿爹和阿黄说的最后一句话。失去了阿爹和雪湖的阿黄,孤零零地的在这座寂寞的城市里流浪,它记得阿爹的话,它每天都要走去孤儿院,在雪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守护着她,她上学放学,它都远远地跟着,无论寒暑无论晴雨,它从不曾离开过她。
十年,整整十年,它替阿爹寸步不离地的守着她。,十六年,这对于一条狗来说就是一生,它的一生就只有那一家人而已,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记得,它的灵魂仍然铭记着家人的味道。
哪怕力不从心,也一瘸一拐执着地跟着雪湖走了十年。
雪湖蹲在地上嚎啕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阿爹,这声哭喊迟到了十年。
她等了十年,却不知道她要等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她蹲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等到她哭完了,却发现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杂货铺里了。
不只是老板娘,连同那只三花猫还有阿黄,都不见了。
雪湖找了很久,然而却什么也找不到。她没有看到,在她崩溃哭泣的时候,阿黄咬着老板娘的衣摆,将她拉进了杂货铺的后院。门关上的一瞬间,它就趴在了地上,它一身的病痛,双腿已经不太能站得起来了,它不愿意雪湖知道它已经快要死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三花猫绕着阿黄走了一圈,阿黄低着头呜咽了一声。
杂货铺里,找不到老板娘和阿黄的雪湖只得离开,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她将弹珠捧在手心里,踩着漫天星光回到了福利院。大概是老板娘有事情,所以离开了吧,这么想着,雪湖决定明天再去那里找阿黄。
然而第二天再去,雪湖却再也找不到那家杂货铺,那个地方像是从未存在过那家店一样,雪湖问了很多人,大家都说没有听说过那家店。
若不是那颗弹珠,雪湖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雪湖,送送我吧。”陆羽生笑着对雪湖说,“我今天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嗯。”雪湖将弹珠放进口袋里,点点头说,“走吧。”
陪着陆羽生走到福利院大门口,那对夫妻已经在那边等着了,陆羽生冲着雪湖挥了挥手,然后跟着他们慢慢地得往前走。
夕阳在他背后铺开,三个人的得影子长长地的拖在地上,仿佛那本就是亲密的一家人。
真好啊,雪湖的心中浮上一丝羡慕,十年来第一次,她对家这个地方,充满了渴望的幻想。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渴望,很快就有一户人家想要收养雪湖,在所有人都以为,雪湖会在福利院长到十八18岁的时候,雪湖被人收养了,因为这一次她没有再故意捣乱。
那家人住在南方的城市,听说那里的冬天没有雪,四季如春。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你们新年再来接我回家吧。”雪湖想要再找找那家杂货铺,她还不曾同阿黄道别啊。
那对夫妻答应了雪湖的请求。
于是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雪湖几乎将这座城市翻了个遍,可是那家奇怪的杂货铺却仍然没有踪影。
新年的脚步在一场大雪中近了,雪停的那一天,就是新年,雪湖最后一次走到凤凰街,找到37号所在的位置,她对着那片空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她转身,走向了等在不远处的,一直默默等着她的那对夫妻。
她没有看到,在她上车的一瞬间,那片空地上,忽然开出了一扇门,昏黄的灯光透出来,凤凰街37号的门牌清晰可见。
一条年迈的地狗,奋力地从门里奔了出去,它踩着满地厚厚的地积雪追着一辆车,因为眼睛近乎瞎了,总是很惊险地差点撞到其他往来的车辆。
它知道雪湖在找它,可是它却无法好好见她,它恳求老板娘让它多活几天,因为它想在最后送她一程。它接她回来,最后送她走,也算是好好地陪伴了她一辈子。
“汪汪汪!”它大声地叫唤着,雪湖,没有了它的保护,她会好好的吗?它其实还是舍不得的,那是它看着长大的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停了的雪又一次下了起来,而阿黄终于再也跑不动了,扑通噗通一声摔在了雪地上,它挣扎了几下,仍然起不来,它就伸着头,努力地想要看一看远方。
老板娘找到它的得时候,它还活着,它身上的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但它仰着头,似乎还注视着某个地方一样。
最后的最后,它仍守着那个女孩,要亲眼看到她被另一些人守护,才愿意安心地离开这世界。
“放心地去吧。”老板娘将它的头抱在怀里,“你在白雪皑皑的时节捡到她,又在瑞雪纷飞的日子里送她走,她要去的地方四季如春,没有寒冷和饥饿。”
于是它就安心地,窝在老板娘的怀里,停止了最后一丝呼吸。
时间原来过得这样快,去年的这个时候,它步履蹒跚地的来到杂货铺,恳求老板娘卖给它一个美好的未来,为此它愿意支付对于狗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一年后,它在这里目送着它保护了一辈子的姑娘去远方。
“老板娘!”三花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漂亮的猫眼里有一抹悲伤,“大家伙死掉了吗?”
“嗯,死掉了。”老板娘微笑着,慢慢拂去阿黄身上的雪,它的表情安详极了,好似这一生都没有什么遗憾。
“老板娘。”三花猫伸出爪子搭在阿黄的爪子上,“我们带它回家吧。”
“嗯,带它回家。”老板娘摸了摸三花猫的头。
那个闭塞的小山村似乎被岁月遗忘了,一成不变地保持着阿爹带着阿黄和雪湖离开之前的样子,阿爹死后被送回了这里,他被葬在了家门口的一块空地上。
大雪如飘絮,要将天地都染白,在阿爹的坟边上,有另一座小小的新坟。
天地一片白茫茫,那一点红就显得尤其醒目,老板娘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怀里抱着三花猫,静静地这么站了一会儿,她才抱着猫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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