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独
日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刺的雪生眼睛一阵不适，刚想起身，突然浑身一晃差点摔倒。雪生有些乏力，脑袋昏沉，整整一夜的悲伤支干了他的精力。
待坐了一会，缓缓起身去后院打水洗脸；清凉的泉水刺激下才让他回复了点精神，雪生看着铜镜里的人，双眼无神，面色憔悴，本就微白的皮肤如今更显得苍白。
腹内空空如也，身体可不管主人是什么心情，饿了不吃就惹恼了辘辘饥肠。如今一个人独居偌大的房子，什么事都要一个人亲自动手，哪怕做出再好的饭菜，也没了味道。
雪生坐在灶下条凳上，拿起一块干柴木扔进灶里，看着它一点点被引燃，烧遍全身，在渐渐汹涌的火势下，炸裂分解，慢慢地烧成灰烬；最后只剩下零星的火光点点，再不复之前的烈火之势；仿佛世界就此萧条，一切恍然如梦，只有那些灰白色的余烬才证明曾有过的不平常。
痴痴地坐在那里，雪生脑海里的思绪不知走到了哪里，可哪里都比这里好。随意的吃了一点东西，又回到大堂发起呆来。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去干活，占据了他短暂人生大半时光的木工也不能将他拉出悲伤。
再次拾起青儿缝补好的挎包，上面的一条条纹饰绣的很是用心，针脚细密，线材光滑。雪生不明白，既然青儿姐这么用心的缝补，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要嫁给别人呢？转头又看到那个未完全完工的木雕，木雕里的青儿姐透出几分贤惠，大概就是那时候起，自己便打算长大了向青儿姐提亲，而如今这个愿望和手中的木雕一样夭折。
雪生回想起与青儿的点点滴滴，初见时不仅没被异眼相待反而受到赞美，青儿当时那真诚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就此烙印在自己心中，一如她整个人一样；尔后，数次相求，青儿从未变过，总是那么亲切、热情，自己在她身边没有感受过生疏；直到上次去她家别她娘亲拦下。雪生细细想着，捉摸不透，嘴里不由轻声嘀咕着，青儿姐，青儿姐......突然如灵光一闪，雪生似抓住了什么，青儿姐，难道是因为我叫姐，不对，是年龄；自己十三岁了，可当初青儿姐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比我大四五岁，而自己却因为她的温柔一直不曾察觉。
镇上姑娘家十七八岁就要婚嫁了，过了这个年龄就难成婚了，而没能嫁出去的姑娘容易惹来非议。雪生至此才明白，原来分离彼此的是年龄之差，时光不等人。想到这，雪生刚刚因想通缘由而有些升起的心情，又渐渐沉落下去；命运的安排，有缘相见，无缘相守。
手上的木雕仍静静躺在手心，雪生看着它一动不动，又联想到自己仅做的两个姑娘木雕的另外一个，怀着莫名的希冀，雪生想着李媚儿那里是不是也有什么缘由，不禁细细检视过往。待得小半个时辰过去，雪生不仅没有找到与青儿姐类似的情形，反而确定了是对方没喜欢自己的意思。
原来这不过是一场礼尚往来罢了。李媚儿想要木雕，她便用陪伴的时间，给自己带来的欢乐来换；自己在那段时光确实很快乐，尽管本质是一场虚空，但确实将自己暂时拉出被孤立的窘迫与对老木匠的担忧。而情谊，李媚儿有什么错呢，顶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雪生迷失在最终的失落中，耳边传来了吹锣打鼓的声音，雪生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赶忙冲出门去，刚出大门就看到街上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张婶家门口张灯结彩，鼓锣唢呐响个不停。不一会儿，一个一身大红喜装的男人就背着个同样一身红装的姑娘出来。是青儿姐，被盖头遮住看不到头脸，可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还能是谁呢？鞭炮劈啪作响，邻里道贺不断；在喧嚣中双方上了马轿，就此准备远去。
雪生没有上前，站在后面，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我不愿去送你，但我祝你幸福，青儿姐！”
——
雪生渐渐拾起木工，将拖欠的订单零零星星的补上。生活最是无情，哪怕你曾痛彻心扉，哪怕你曾歇斯底里，它都会一点一点将其磨的平淡；可生活同时又最是有义，无论你几度悲观绝望，最终它都能让你挺过来继续走下去。
雪生来到镇子后山，要砍几根木料。时间正是下午，山不高没多久就到了山顶，从山顶望去，西边所有的林木山石都照耀在午后烈阳下；而山的另一边则被山体掩荫，林木旺盛之下，从山顶看去一片昏暗。雪生砍完木材，就回到山顶朝阳面，那浓荫之下，凉在身上，冷在心中；雪生更愿承受日光的照射，任由汗水直冒浸湿衣衫，又被烈日烤干，余留汗渍。
远方的天空中一片干净，只有懒懒的几片薄云走走停停，白蓝之外再无他物；更远处，天空一片苍茫，天地相接处灰白朦胧，地面山岭起伏，山脉层叠，似与此处一般寂静无声。
雪生不知那片天空下又是生活着哪些人，又有谁在欢笑悲泣，在无数人无数时光之间轮回往复。
日子好像清晰了许多，无非就是伐木，加工，烧火做饭，熄烛休息，在这几个选项间不停重复。雪生渐渐能体会到老木匠所说的遗忘，遗忘生活种种琐事，遗忘过往百般酸辛，埋头沉浸在木匠生活里，简单而又专注；于是时光展现了它的力量，淡化伤痛，技艺在不知不觉间圆润纯熟。只是，偶尔有时候，雪生不免泛起一丝迷茫，自己如此年轻，铺子如此寂静，自己将日夜与各种木材为伴，到身量粗壮，再到华发渐生？这一眼看到尽头的人生忽然间现出几分令人陌生的恐怖来。那些百族纷争之乱呢？那些名城伫立千年的风采呢？那不用身历便能跨越遥远距离的神奇呢？眼前的三长两短就是一切吗？
雪生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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