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汪树的事业
热烈的掌声、崇拜的眼神，羡慕的语气。节目组几百号工作人员来到岛上，来到位于悬崖边只剩半间的水泥屋外，如同迎接领导，又如同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般，倾尽所有能表达自己喜悦之情的方式来庆贺《战斗吧，另一个世界》第一周录制完美结束。
是啊，《战斗吧，另一个世界》是全球第一档，也是唯一一档平行世界有关的综艺节目，无论是录制方式亦或拍摄难度，是其他节目无法比肩的。第一周拍摄顺利完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当然开心，甚至于狂喜也不过分。
“感谢各位嘉宾。”
“辛苦你们了，我知道大家很不容易。”
“接下来一天是休息时间，嘉宾们可以回到游艇休息，我们准备好了美食，也准备按摩捏脚的服务。”
“谢谢你们！”
从屋里走出来，面对如浪潮般的感激，四人都觉得不能适应，尤其刚才发生了如此危险的事。无人机肯定拍摄到保罗险些坠入大海的画面，只是不知为何节目组好像不知道似的。
亚瑟和李聪师只觉得恍惚，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去回应。过去六天里，两个世界的八位嘉宾做了些什么事？
没有按照规定随意分房。
耍小技巧从指压板市场拿到了全部食篮。
无所事事的在岛上玩了三天。
就这样还辛苦？
不过面对他人的感谢和阿谀，总不可能气势汹汹的怼回去“闭嘴，谢什么谢，你们都谢错了”，他们只能假装自己真的出色完成任务，走出来接受大家的赞美。
嘉宾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节目组则需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在岛屿上安排下周游戏环节的道具。汪树、李聪师等四人在助理的带领下回到游艇，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则是大包背小包的上岛，从表象上看，综艺节目很像是几百个人在服务几个人。
李聪师作为青年富豪，他的随身助理自然是私人助理。亚瑟因为是私自参加节目，没有带私人助理，加上汪树和保罗，他们三人的助理是节目组的普通员工。
刚上游艇，李聪师就换上私人助理带来的新衣服，擦得锃亮的皮鞋，名牌休闲西装，私人助理还贴心的为李聪师用发蜡理出新发型。
其他三人，除了换上自己的鞋子，其他都没有改变。
果然，没有对比就看不出谁是屌丝谁是富二代。
“李少，节目播出后外界的反响非常热烈，连续上了五天微博热搜，还有粉丝自发成立后援团，您这几天没有接触网络所以不知道，但我保证您已经火啦，公司的股份也随着上升了。”私人助理贴心的给李聪师科普情况。
李聪师很快就从节目嘉宾的身份转变成年轻富豪的身份，细微的表情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平常略带几分纨绔的味道。
“节目已经播出了？”
李聪师不清楚《战斗吧，另一个世界》具体的播出方案，他还以为跟其他节目一样，要等节目全部录制完以后，再剪辑播出。
“是的李少，我们节目跟其他节目不一样。听制片方说，每天晚上你们睡觉的时候，无人机会把拍摄的影像传回来，然后几百名后期人员剪辑成五个小时的影片，在第二天晚上六点开始播出。也就是隔日播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那今天的情况呢，明天播出吗？”
“不是，周日节目不播，留在周一的时候播，到时候会把今天和明天的画面剪接一起播出去。”
李聪师默默看向汪树几人，刚才的疑问有了解答，节目组不能通过无人机实时观察他们，所以节目组才不知道保罗刚才的疯狂举动。
“李少，需要我吩咐厨房准备些吃的吗？”助理问。
“不用，刚吃完火锅马拉松，我先回房休息，你待会送些水果沙拉来我房间。”李聪师起身准备回房，临走前又对助理说：“也跟大家送一份，吃水果可以解油腻。”
“那我也先回房啦，既然我母亲知道我来参加节目，那我得打电话跟她把话说清楚。”亚瑟站起来伸个懒腰，搭着李聪师的肩膀一起回房了。
游艇甲板上只剩下汪树一人，保罗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早早回房休息了，汪树走到围栏前看向岛屿，隔着很远，也能大量节目组工作人员在来回忙碌，也不知道下周的节目内容是什么。
他在甲板上发呆了很长时间，入夜后，大海跟森林一样，都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长着血腥大口等待猎物上钩。汪树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了会，通讯录的名单很长，大部分是工作上同事，除此以有三个号码，标注分别是“老爸”、“老妈”以及“颖宝”。
手指在老爸的号码前来回试探，汪树深呼吸，转身快步走进游艇里，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和窗都关上后，他按下老爸的号码，然后把手机贴在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过期。Sorry，the……”
等最后一声语音结束，汪树嘴角挤出些弧度，他望着面前的全身镜，咬着牙，笑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说。
“喂老爸，你们吃饭了没有啊。嗯，我这边工作刚刚结束，所以打电话跟你们聊会天。你别老是担心我啊，也别老是叨叨我，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知道工作要努力认真，也知道与同事相处宁多忍让也别闹情绪。
“你再叨叨我你就把手机给老妈，我跟我妈聊天去。
“是啊，我肯定会好好珍惜现在的工作，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虽然现在薪水不高，职位也不高，但只要我这次任务完成好了，肯定能出人头地，肯定能赚大钱，老爸你放心就行了。
“你们俩老也别老是操心我，你们应该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平时吃好喝好，别老是省钱，钱就是用来花的。我现在年轻，又是拼事业的阶段，辛苦点累点很正常，你们两个身体健康过的开心，我才放心在外面拼搏啊。
“哎，老妈啊，对，我刚下班呢，这不想你了才打电话给你嘛，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家里有洗衣机就别老是手洗了，家务活干累了就好好休息，让老爸做菜去，大老爷们就敢照顾女的。
“哈哈哈，等我赚到钱了肯定找个贤惠的媳妇，还会生两个大胖宝宝，最好一男一女，先姐姐后弟弟，姐姐照顾弟弟，弟弟保护姐姐，这多好啊。
“你也知道现在社会竞争多激烈，没钱哪有女生看得起你啊，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呢。
“妈，你和老爸在天之灵得保佑我，不求我平平安安，只求我早点挣大钱，等我娶了媳妇生了娃，就到你和老爸的墓前告喜。”
说完，汪树把手机扔到床边，手机早就进入待机状态，屏幕也黑了。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已经累的浑身虚脱，他走到全身镜前，边揉脸边看镜子，直到把眼泪都揉回心头里才停下来。接下来他打算洗个澡就睡觉，他实在是累了。
海浪扑打船板的声音很响，像是海神奏乐，汪树打开花洒用掌心试水温，而在此时，他听到敲门声，没等他出去开门，他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小汪啊，导演找你呢，你赶紧去导演房间吧。”
汪树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打开门，门外没人，不过走廊转角处有脚步声，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回到房间关掉花洒，拿起手机，走到全身镜前继续揉脸，直到揉出还算自然的笑脸，他才往导演房间走去。
导演为什么要找他，导演找他有什么事呢，导演有找其他嘉宾吗，导演对其他嘉宾说了什么？
汪树没有思考以上四个问题，来到导演房外，他微微弯身压肩，保持笑脸，敲门：“导演，我是小汪，有工作人员说您有事找我，请问是吗？”
“进来！”
这是导演的声音。
汪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他觉得导演的声音不太对劲，但他还是蹑手蹑脚的扭动门把，轻轻推门。
房间很亮，导演坐在电脑桌前，电脑屏幕更亮，上面播放的似乎是节目的画面，还能看到很多飘过的弹幕。
“导……导演，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还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
才说出一个字，一个蛋糕忽地砸到他的头发上，奶油糊在他脸上，他错愕的抬起头，只看到导演那张愤怒的的脸。
“还知……你知道个屁，看你在节目里玩得多开心啊，连我都以为你真的是节目嘉宾了。你是我安插在节目里的MC，什么叫MC你不知道吗，MC的工作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汪树不敢擦脸上的奶油，他重重低下头，眼球不停的溜转，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呵呵，汪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汪树感觉到双腿一阵无力，身体不禁摇晃，他扶住旁边的墙，勉强站稳：“当然不是，您提携我才安排我进节目里，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我也会全力以赴把握好这次机会，我……”
“那你在节目里做了什么，这也叫珍惜？这也叫把握？”导演愤怒的喝道，“我安排你进节目里，是希望你能起到主持人的效果，可以适当的制造出戏剧化的内容，知道什么叫剧本吗？我就是希望你们制造出“剧本化”的效果，以前我看你还挺机灵才给你机会，想不到你特么居然是个傻哔。
“亚瑟和那个叫凯丽的女人搞暧昧，你就不会去横插一脚制造节目效果？李聪师和那个叫文学祥的经常吵架，你就不会弄一出“兄弟和解”的戏码出来？那个叫弗兰克的海球人神秘兮兮，你猜不到观众会对他感到好奇吗，你就可以跟他多走动啊。
“而且，这次海球那边的嘉宾居然也有汪树，你遇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难道没意识其中有多少综艺效果可以探索吗？
“让你走指压板你就走指压板，让你吃饭你就吃饭，让你睡觉你就睡觉，我让你现在滚蛋你是不是立刻滚蛋啊！”
汪树脸色霎时苍白，身体也在此摇晃起来：“导演，我……我就是……就是觉得节目效果本来就很好了，所……所以不插手，怕……怕会破坏节目效果。”
“节目效果很好？节目效果好跟你有个屁关系啊！”
导演又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蛋糕点心就往汪树头上砸：“我们是全球首档平行世界题材的综艺节目，收视率再烂能烂到哪去，那群观众之前有看过这种题材吗，就算节目里只有屎，只要是海球的屎，观众都得给我坐在电视机好好看。
“我跟你说，我是个有追求的导演，我不想拍出屎一样的节目，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节目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我对节目有多高的期望？”
汪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在看到导演怒火中烧的眼神后，他马上低下头。
导演：“如果下周你的表现还跟这周一样差，那你就准备滚蛋吧，会有人代替你。”
这下汪树彻底受不了，双腿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他“呼”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惶恐和不安，声音颤抖：“求求你，导演求求你，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我为这次机会付出了很多，我……”
导演忽然笑了一声，“噗嗤”的响，打断了汪树的话，汪树又抬起头，看到导演走到他面前，伸手揉着他的头发。
“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本来公司里有三个不错的人才，他们其中一个本来要取代你加入节目。你很厉害，嫁祸陷害其中一人泄露节目机密，他被公司开除了。还有一人晚上加班回家，被你偷偷推到马路上被车撞残。最后一个叫小美的女员工，你匿名爆料她和领导有染，最后接受公司调查，没能参加节目。
“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都没人知道，对吧？”
导演蹲下来，沾满蛋糕奶油的手轻轻抚摸汪树的脸颊：“你别怕，知道真相的只有我，我也没有报警，当我知道这些事都是你干的时候，我对你很好奇，所以专门派人调查你。
“你也算是可怜，本来是天之骄子，名牌大学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大四在国内一流影视公司实习，效果很好，如果没有意外，现在的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但偏偏在你毕业之际，父母车祸双亡，影响你毕业答辩，你留校再学一年，错过了好工作，也错过了好时机，然后你的小女友抛弃你跟公子哥跑到外国生活，然后艰难毕业的你……凭你当时的简历和能力，能找到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汪树现在真的是全身都在颤栗，就连牙关也颤栗的“咯咯”响，他瞪大眼，眼里全是恐惧，房里空调很大，他全身是汗。
“呵呵，别怕，我没有要抛弃你的意思，除非……”
汪树立刻看向导演，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乃至他全身，都在诠释着三个字——求生欲。
导演拍拍汪树的脸颊，眼里闪过戏谑，随后又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只要你好好表现就行了，现在节目成绩的确很好，但那是预料中的成绩。我对节目是真的付出了心血，我希望这档节目可以流芳百世，成为我的代表作，只是你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因为节目成绩本应更好，就是因为你的不作为啊。”
汪树如小鸡吃米般不停点头。
“我一定好好表现，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亚瑟和凯丽，我应该去挑逗凯丽，或者破坏他们的关系，这样剧情才有转折，才会精彩。
“李聪师和文学祥，我应该扮演暖心兄弟的角色，让他们上演兄弟和好的动人戏码。
“还有保罗和弗兰克，我会挖出他们的故事，不对……我会让他们说出自己的故事。
“至于我和另一个我……我会想办法跟他发生碰撞，碰撞才有火花，导演您放心，我会努力尝试，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节目……节目成绩一定会更好，会……会流芳百世！”
导演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看得出来他很满意汪树的回答，或者说他很满意汪树的反应。
“这就对了，我不会害你，我干嘛要害你呢？只要这次你表现好了，以后我会给你安排更好的机会，以我的地位，让你升职加薪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小汪，你相信哥，你跟着哥混就行了，只要哥有一口肉吃，你就有一口汤喝，知道吗？”
“知……知道。”
“知道下周在节目里该怎么做吗？”
“知……知道。”
“再说一遍给我听。”
“好……”
离开导演房间的时候，汪树走路都走不稳，他扶着墙踉跄的走到甲板上，望向四周漆黑的夜，海浪的翻涌声，夜风的呼啸声，就连远处岛上树叶的摇曳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彷徨，无助，不安，恐惧……
身处海面上，他感觉自己在沙漠里，正被疯狂的流沙吞噬，掉入然后掩埋。
他应该哭，而很想哭，可他哭不出来，他这辈子的眼泪大概在父母的葬礼上流完了，就算还有剩余的眼泪，也在女友离他而去时用完了。他是孤家寡人，他能哭给谁看呢？
他哭不出来，同时，脑海里浮现起很多画面。
深夜十点，躲在公司附近公交站必经路上，然后突然冲出来，把某位同事推向马路，此时正好有辆小车驶过。
用PS技术合成某位女同事和领导在床上翻云覆海的图片，匿名寄给领导的领导。
花钱请黑客黑进某位同事的邮箱，制造同事泄露节目机密的证据。
当三个同事要么进医院要么接受检查，他见缝插针在领导面前多露面，最后顺理成章成为节目的MC。这次机会对他很重要，他晚毕业一年，错过了太多机会，为了追赶进度，他只能制造机会。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没有愧疚，只有被揭发后的恐惧。
这个社会没有同情，当他还是天之骄子时，当他为家事而耽误学业后，一切都天翻地覆，同学朋友联系不上了，实习时称兄道弟的消失了，就连女朋友也跟着别人出国了。
毕业后的他，连一份工作都很难找到。
哪里有同情，哪里有爱与和平，鲁迅先生说得对，字里行间全是“吃人”二字，既然是弱肉强食，选择权只在强者身上。
想着，回忆着，汪树慢慢冷静下来，心里的惶恐也不再跃动，他低头看船下的海水。
这瞬间他有跳下去的冲动。
一了百了的冲动。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