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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是要接触很多不同种类行业的。我们的客户可以是银行,大型房产商,石油企业,航空公司,也可以是连锁超市。他们提供原始数据(可以是销售数据,或是市场调研数据,任何他们想要因此而得出某个结论的数据)给到公司,前期先与客户沟通他们的需求和要求(这个过程主要是Bram这个级别去完成),之后再分工处理庞大的数据库,将他们按照某个标准逻辑打碎成一个分析师能负责运算的量。每个分析师做好他这一部分数据后,交给小组内另一个也参与该项目的分析师进行交叉审核。每周的例会讨论数据处理的方向是否在对的路上。
数据处理虽然繁琐,令人头晕眼花。但至少是自己擅长且能控制的部分,天生谨慎细心的我,也有相当的自信,经手自己的数据,错误率可以低到无论多苛刻的老板都能满意的地步。整个工作过程中,最令人心生厌烦的,其实是每周的例会。我不是说自己无法与人沟通或讨论。可能之前的描述,会给人一种错觉,我是那种闷头工作,完全不想与人交流的怪家伙。恰恰相反,从小到大,从学校到社会,以什么样的标准,我都算不上有沟通障碍的人。话不是特别多,但似乎天生懂得倾听和总结,也时时提醒自己注意沟通的效率和准确性。能力虽不到可以成为主持人或记者那样可以有目的的不声不响挖掘隐私或真相的沟通高手,但应付平日工作解决一些常见问题已经绰绰有余。但是自从回到CD,Bram成为我们这个小组的主管以后,每周一次的项目进度汇报例会,就变成了【你们这群蠢蛋都做了些什么,我要你们承担所有后果】的批判大会。接受某须有的批评,成为老板情绪发泄的出口,本来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这无可厚非。当一个朋友无辜受到老板情绪牵连,我们通常也是这么来安慰他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是迈向成年人道路上的必经关卡。至少,老板也只是骂骂,又不扣工资。而且换位思考一下,老板也许只是今天心情不好而已,又不是天天如此。但具体到自己身上,事情就总是不那么简单,总是特殊到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
比如Bram好像就真的是每天心情都不太好。他好像每次例会不是冲着听项目进展或是解决问题去的,而是在玩一个【大家来找茬】的游戏。
【谁做的这个部分?为什么跟林东做的那部分数据结论不吻合?我跟你们说,你们就这样搞,一塌糊涂,最后出不了报告,我要你们每个人负责。】
【我有让你们解释了吗?我要你们负责,谁乱做的,谁负责,OK?】
【大家看一下他的这个数据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两排数据的格式不一样!我说过,数据格式不能错。你们是在找死吗?】
【什么意思?等一下,我没听懂你的问题,什么意思?我还是没听懂。这报告不能用。什么东西!】
……
每次开完这样的会,感觉头发都会竖起来。Bram成为我们主管的前面两个月,整个小组的项目完成进度极其缓慢。我和小组其他成员在经历了惊讶失望绝望惶恐的情绪波折后,决定每周Bram给我们开完例会,自己再抽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开一次电话会,把手里的数据重新过一遍,大家商量着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一开始也不确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们只是觉得客户那边不能开天窗,到了交付日期,一定得做出一份像样的报告出来。如果完全按照Bram的要求去做,最后只能做出一份检讨书。后来发现,Bram并不会发现我们私底下已经让数据报告顺畅进展,他照常玩着找茬的游戏,在电话骂骂咧咧让谁负责说着语气很重的话,我们都沉默应对,想着快点结束例会后,可以做对报告真正有意义的事。第一个项目这样完成,收到客户那边还算不错的反馈,Bram开心了两天,电话里罕见的没有让人承担任何责任。即使他把所有功劳都归结在自己辅导有方上,我们也并不介意,长长舒一口气。我想,Bram最后连报告长什么样子,都应该没有认真看吧。
为了庆祝熬过项目难关,我们小组的三个外地成员专门飞去上海,跟另外两个上海本地同事一起聚餐开心了一下。我们为能找出一个还算不错的应对方法而倍受鼓舞,也觉得Bram在电话会里玩找茬游戏加上丧心病狂的咆哮没有那么令人不安。只要我们维持目前这样的模式,稍微忍耐一点,工作就还能顺利进行,大家也都相安无事。我们也约定,以后每个季度项目完成后,都找一个城市大家小聚一下,更新近况,调整工作情绪和状态。大家推举我成为这个小组聚会的负责人,我欣然应允。
只要,每个月的工资,还是准时足量的发放,这个工作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吧。
但是,这样的,无可厚非,无须抱怨的工作模式,维持了一年半以后,终于被扣掉的5000块工资打破。我再三说,我并非指望着这钱去救治医院里面的某个病人,或者要冲去超市买回来一堆奶粉给已经饿了一周的孩子补充营养。所有这样急需用钱的事情,都没有。我还没有窘迫到那种程度,但并不意味着,我就没有资格去和公司理论。很多人大概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语重心长的劝道:【别那么矫情,那么做作。有工作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为什么就少了区区5000块钱,要去惹自己的老板不开心呢?】我想,很多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面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之前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劝过别人。
但突然我就明白了这5000块的意义。少了它,说服我不需要抱怨这份工作的理由就不完整了,我要容忍Bram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的那份心情就变了,坚定自己可以在公司的保护下更长久的工作下去的那份信任被某种程度的亵渎了。
矫情也好,做作也好,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好,想得太多也好,怎么样都好。反正这就是我收到少了5000块的工资时,最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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