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相守
越过山水古画屏风，来到内室。纹理纤细的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着一只大明宣德莲花铜香炉。炉身为三层莲花瓣所包裹，含苞待放，错落有致，下有连接一体的三层台基，质朴自然。点上沉香屑，萦萦紫烟，满室静谧幽然。
南家因为有镇族之宝引渡玉的存在，在圈子里也算很有名气的，即使少当家南瑱桀骜不驯，在外人看来总是不务正业。
案牍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林梦外婆的生辰八字。周慧兰，丙申年六月初七卯时生。
哥哥割开手指，取一滴血滴在引渡玉上。镇圭者，盖以四镇之山为瑑饰，圭长尺有二寸。
引渡玉上有一个圆形小凹槽，血珠滴落后，金色的光芒立马从引渡玉上篆刻的纹络缝隙里溢出，直到玉身被光芒包裹。
“以血为媒，请尔之魂，天地皆共念，引渡现浮生，昭昭其有，冥冥其无。……周慧兰，丙申六月初七卯时生，戊戌年三月十一申时逝。”
桌上的托盘放着林梦的白玉镯，哥哥将誓词念完后二者似乎得到感应，白玉镯骤亮，引渡玉上浮现出了文字，那是人一生短暂的总结。我们眼前渐渐浮出了一道透明的虚影。
一个身型矮小，穿着一身黑色寿服两鬓斑白的老人出现了—林梦的外婆周慧兰。哥哥示意她坐下。
她慢慢地挪到椅子前，我本想去扶她可是她只是一道虚影，所以只能作罢。
“婆婆，我是林梦的朋友，您过世后林梦她很伤心，所以今天我们冒昧请您过来聊一聊…”
“梦梦啊，那丫头向来任性，应该没少麻烦过你吧。哎呀，小姑娘还得请你多多包容一下我们梦梦了。”谈起林梦，外婆笑的脸上的纹络更加深刻了。
“婆婆，林梦她很想跟您说一声对不起，她说希望您原谅她…”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啊…哎，怪我没用，给她们母女造成那么多麻烦。”
“婆婆，您别这么说，林梦这次能脱险应该是多亏了您吧。林梦说这玉镯是您给她的。”外婆看到玉镯后眼光久久无法移开，那眼神里汇集了一湾春水，外婆的神态看起来都年轻了很多。
“这镯子叫【长相守】，是我丈夫打造给我的订亲之物。”外婆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地扬起嘴角。
“梦梦出事前两天我就觉得心神不宁，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她出事那天早上我总感觉她不太对，印堂发黑脚步虚浮，就赶紧把白玉镯摘给她保平安。”外婆想了想说，“那镯子我从戴上去就没怎么摘下来过，这镯子…救过我的命，我想应该是有用的。还好…还好梦梦没事。”
我跟哥哥对视了一眼，看来真的是镯子原因。外婆叹了一口气，将镯子背后的故事说与我们听。引渡玉光芒大圣，我们看到了一些景象，那是站在周慧兰的角度所看到的场景，是她生前的故事。
林梦的外公林楚是一名玉雕师，【长相守】就出自他手里。十五岁的林楚开始学习雕玉，【长相守】是他精心打造赠予周慧兰的聘礼。
周慧兰家是书香门第，二十岁的林楚家里情况不好，就是一个穷小子，当时连初级玉雕师都算不上。
但是周慧兰却爱上了这个腼腆老实的男人，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要嫁给他。周父气得要跟这个女儿恩断义绝，即使夫妻两后来低声下气地回娘家也不招待见。周母态度还算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周父就是不肯低头。久而久之，周慧兰也就没再强求着回周家。
夫妻两的感情很好，周慧兰从没觉得自己委屈，嫁给林楚的时候她就决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生活无论过的有多难都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对于周慧兰来说最浪漫的事不过与林楚慢慢变老。
周慧兰不久就怀孕了，林楚为了妻女能过得更好也是丝毫不肯怠懈，总是加班加点的工作。
暖黄的灯光下，林楚带着眼镜专心雕刻着手里的玉，周慧兰则在旁边看书，末了再给他煮一杯川贝雪梨汁。两人相识一笑时，纵使斗转星移，海枯石烂他们依旧是彼此唯一的温暖。
十月怀胎，周慧兰产下了一个女儿。周慧兰生孩子那天痛得生不如死，好歹在鬼门关前脉回了脚。林楚第一次当爸爸，看着床上的周慧兰，抱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差点没疯癫咯。
“慧兰谢谢你…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林楚紧紧的攥着妻子的手说道。
周慧兰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因为经济困难她舍不得给自己花钱补身体，一来为了林楚省钱，二来女儿出生后的费用增多，想着能省则省。周慧兰一张脸苍白如纸，他们之间有多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至少他们有彼此可以依靠。这世间总要有一个人陪你孤独终老，才显得不那么凄凉。
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某天夜里，天边乍现紫光冲天，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砖房瓦砾瞬间分崩瓦解，灰飞烟灭。林楚感觉到震感时，桌上的东西都纷纷开始掉落，水杯落地瞬间开花，天花板已经碎裂，洒落的灰尘铺天盖地而来。床上的周慧兰被吓醒了，突如即来的地震让整个小镇慌了神。像一只手可以瞬间将整个小镇连根拔起。
林楚反应过来后就赶紧冲到床边，抱起刚懵懵醒来的女儿，拉着周慧兰就跑。地震来势汹汹，小镇上的人想被死神扼住了喉咙。电闪雷鸣，电缆被摧毁了，火花四射。小镇瞬间被夷为平地，被砸中的人们瞬间支离破碎，满地的汁水流窜。根本来不及踏出门，林楚就看到花板上砸下来的钢筋泥土，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将妻子女儿围在自己身下。那么快，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那么痛，所以双臂揽紧死活不肯放手。周慧兰无法动弹，她听到丈夫的闷哼声，但一会儿也就没声音了，怎么叫他都不应。
“阿楚，醒醒…不要睡…”周慧兰艰难地伸手拽林楚的衣服。
林楚没有丝毫反应，周慧兰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三根钢筋没入血肉，一根直入心脏血肉模糊。
周慧兰看着林楚垂下的头，突然就喊不出声了，心脏也凉了。
地震过后的小镇，雨水连绵，和着土和着灰，和着地上四处分散的尸块与血水，凄厉的哭声仿佛来自地狱，死魂在人间徘徊。
被救出来的周慧兰看着死去的林楚，胸前的窟窿已经不会流血了，那里的血仿佛都流光了只剩一些碎肉黏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剩我一个人。林楚，醒醒啊……”周慧兰低声呢喃，像木偶一样被抽去了魂。
四岁的女儿在旁边啼哭，她无动于衷，哀莫大于心死。
周慧兰浑浑噩噩地在丈夫旁边坐了两天，最后决定陪他一起走。尖锐的石块划破手腕，手上的出现裂痕的【长相守】被血浸湿了。周慧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惠兰，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爱你。女儿还小，你忍心看着我们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吗。你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周慧兰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脸，让她一定要撑下去，她还有一个女儿，不要让她孤苦无依。
是林楚，那个可以用生命去爱她的人。
周慧兰能感到【长相守】传来阵阵暖意，那块玉石在她手上发光发热。睁开眼，周围一片灰色，女儿在旁边哭到没声。周慧兰坐起身抱着女儿嚎哭起来，林楚真的没了，那个用生命来爱他的男人已经死去了。
周慧兰背着女儿去救助站，路上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一群无家可归，残破不堪的人。
时光流转，周慧兰为了赚钱养活自己和女儿在大厂里面当过流水线上的工人，开过裁衣店，做过烟酒生意。一个为了讨生活的女人逼着自己去面对生活中所有的困难，她一点点地改变自己。不再逃避现实，不再寻死觅活，她可以吆喝着砍价，可以因为女儿成绩不理想去跟班主任陪笑脸。
林梦妈妈在周慧兰的母爱下健康成长到二十岁，彼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妈，你又不找个人照顾你，又不肯跟我去鄀市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啊”林梦妈妈看着对面择菜的周慧兰说道。
“这世间上是再也找不到你爸这样的男人了。”周慧兰一边泽菜一边笑着说。
“您不找怎么知道没有呢，我看江叔叔就不错……”林梦妈妈不死心地劝导。
“谁都比不上你爸，你爸能为了我去死，他能吗！”
“那我不放心你啊，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过啊...”
“以前怎么过现在怎么过，我还不劳你操心。赶紧的，该干嘛去干嘛。”周慧兰不耐烦地嚷嚷道。
“妈…”林梦妈妈无奈地说道，我想她不明白母亲的执念。
六年后，林妈妈因为和丈夫忙于工作，于是决定将林梦送到周慧兰那里住一段时间。
粉雕玉琢的林梦穿着一件红色套头衫，奶声奶气地叫着“外婆”。周慧兰从林妈妈那里接过林梦亲了亲，很是疼爱。
在光影中，我看到了林梦愉快的童年时光，林梦的笑声深深刻在周慧兰的脑海里，是周慧兰美好的回忆。
【长相守】见证了林楚和周慧兰相恋、结婚、生子，却终究没有见证他们长厢厮守，相伴终老。
这个镯子陪伴周慧兰后半生，然后又被周慧兰转赠给了林梦。
外婆说完后，并没有继续沉重下去，她说这么多年了，林楚等了她那么久，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外婆舒心一笑，哥哥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婆婆，你有没有想跟梦梦或者阿姨说的话？”我询问道
“哎…让她们不必伤心了，生老病死很正常，人总有一死，我最后的时光里并没有太大的疼痛也算寿终正寝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不必承受那么多负担，还是看开点吧。”外婆渐渐变成年轻时候的样子，浅笑嫣然。
“还有告诉梦梦，她永远是外婆心里的宝贝外孙女就行了。”
她转身向引渡玉打开的门走去，外面圣光一片，她与林楚相伴远去。
听完外婆的故事，我内心是动容的。生命可以那样轻，转瞬即逝。又可以那样重，为了爱的人连死都不怕。死亡，同时也证明着生命有多强大。
“长相守”或许不具备文献价值和收藏价值，但林楚赋予了他灵气，而周慧兰赋予了他生命。他是生命的传承是爱的传承，之于周慧兰，之于林梦都是希望的象征，而生命有度，爱无度。
【引渡启示录】：惶惶天命运难济，弹丸倾覆命归西。遗得孤孀人在世，只为传承爱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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