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云动 变化瞬息间
天谴峰顶高高在上，始终隐没在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这世人传说的登天通道，其实也只有两样东西：岩石，比岩石还硬的寒冰。
今日的天谴峰顶，又多了第三样：数十位器宇不凡的武尊高手。
鬼目凤凰也在其中，身边站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紫衣大汉，两人嘴唇微动，显然是在用传音入密之类的秘法交谈。
方易风舒舒服服的倚靠在一个岩石窝窝里，连鞘长剑插入石缝，下巴搁在剑鞘上，闭目养神。
天罡大师缓缓踏上封顶，鬼目凤凰身边的紫衣大汉眼睛一亮，迎上前来。
“天罡大师，素闻你一双慧眼可观生死，本王有一事相询……”
这声音凝聚成线，直接送入天罡大师的耳中。
天罡大师微微颔首，也聚音成线回答道：“一人的生死，贫僧勉强能看出一二，堂堂朝代的兴衰罔替，乃是天心所定，贫僧不敢妄言，云腾王，阁下若是询问大炎朝的国运，恕贫僧不知。”
云腾王冷笑一声，“天心所定？大师留着这些话去糊弄无知妇孺去吧，看来这所谓的接天大典也不过是霍家的儿戏！”
“接天大典绝非儿戏！”天罡大师垂下眼帘，“阁下的父王骤然离世，也是奇事一桩，只怕是还来不及交代阁下……无论如何，霍家执掌天下已过百年，向来国泰民安，也算人心所向，再延续百年国运，也是应当。”
老和尚话里有话，云腾王的脸皮立刻涨红，眼神也凌厉起来：“哪又怎样？皇帝与吾等诸侯王已势成水火，他的国运，是吾等的噩运！”
天罡大师轻叹一声。
方易风突然高声叫道，“呸呸呸！一个个的都在放他娘的无声屁，臭死了！”
峰顶上聚音交谈的人又何止云腾王与天罡大师而已，闻言后个个面显怒色，有几人立刻站起身来。
“方易风！不可在此胡言乱语！”
在众人聚集地数十丈外，位置最高的一块山石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红衣男子方易风连忙站直了身子，“微臣遵命！吾皇万岁！”
那块山石上，伫立着两位身着明黄色华服的男子。
其中一位年轻的黄衫男子不屑的说道，“马屁精！”
另一位年长的黄衫男子眉头微皱，“太子，你说什么？”
太子微微躬身，“父皇，这方易风贪花好色，行事轻浮，乃谄谀小人，为何父皇总对他委以重任？”
炎皇脸色一冷，“太子，你身为大炎储君，岂能没有识人之明？”他的眼光居高临下的扫过众人，“天下的绝顶高手几乎都在此地，其中能胜过方易风的，怕是不过一手之数。”
太子吃了一惊，“他有这么强？！”
“自从方易风接手了炎阳卫总教头之职，诸侯王派来的刺客再也没有一个能来到朕的面前，”炎皇道。
太子欲言又止。
炎皇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的头顶，“一个个心怀鬼胎，也只有方易风敢公开嘲讽。”
太子鼓起勇气，清俊的脸上有几丝惊惶之色，“其实父皇对诸侯君王不必如此酷烈……”
炎皇摇头，“将来等你继承大位就会明白，为了大炎江山的千秋万代，朕是无法与诸侯和解的……”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
仿佛近在咫尺的云端，突然染上了一层漆黑的颜色，那是一种极致的黑，最深的夜，最浓的墨，也不及这黑色的万一。黑色迅速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炎皇的脸色却蓦然变得雪白。
一朵小小的花儿自黑洞中缓缓飘出，花瓣七片，颜色各不相同，赤橙黄绿青蓝紫，片片花瓣发散的七彩光芒如万千利箭，穿透了黑暗，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渲染的湖面上下犹如仙境。
硕大的花瓣虚影如同水波，一圈圈的在云端之下荡漾，扫过每个人的面颊。
“世间竟然真有七色圣花……”不止一个人的口中喃喃自语。
“热！好热！天啦！出水了！”
七彩光辉不断蔓延，光辉照耀之下，空气变得炙热，七色光辉无形的能量震碎了坚冰，冰水流淌，很快就在峰顶形成了一个小湖。
众人纷纷运功抵御酷热，又寻找落脚点躲避湖水，都是绝顶高手，应付自如。
“众生期我所来
亡魂塑我为形
九五至尊为我所灭
但愿仁者执我为兵”
一股无形的音浪以七色花为中心，缓缓散开，遍布整个山峰。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太子厉声大喝。
碎裂声骤然响起，那枚闪亮的七色花，倏然散开，花瓣如利箭射出，一眨眼就消失在天际。
天地间的缤纷光芒却没有随之消失，环绕峰顶的云海变成了一片片破棉花，夕阳的余晖透了过来，湖面上依然流光溢彩。
“七色圣花现绝岭，皇朝大业履新章！”，天罡大师稳稳的站立在水面上，目光凝视着本来高高在上的炎皇，“陛下，请覆朝退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在炎皇身上。
炎皇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朔风如刀，四周的云朵愈加稀薄。
水面缓缓的上升，即将到达炎皇父子的脚边。
“天罡！”太子勃然大怒，“你是要谋反么？”
“贫僧只是不忍心，”天罡大师的目光依然锁定炎皇，“陛下，你当知晓，不遵天命，必遭天谴。”
炎皇呆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太子手指着天罡大师，“炎阳卫何在？快给我……”话未说完，太子突然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扭成一个麻花状。
“父皇救我！”太子惨叫。
炎皇身子一震，却依然伫立原地
天罡大师眼中现出悲悯之色，却没有出手相救。
两个炎阳卫的高手冲天而起，赤红的长刀出鞘，刀锋闪亮，匹练般划向太子的身躯附近。
“竟敢违逆天意！”
紫衣大汉云腾王突然一声暴喝，头下脚上倒踢而起，双腿如飞驰的车轮，奔向两位炎阳卫高手的脑袋。
腿势凌厉，两位炎阳卫高手收回长刀，要架住云腾王的快腿。
“哼！”
云腾王双腿骤然分开，如同两条铁棍砸了下去，腿影过处，嘣嘣两声，无坚不摧的长刀如同脆生生的米花棒一样，崩裂成无数碎片！
“断缘腿！”
腿势丝毫不停，横扫过去，下一瞬，两颗大好头颅飞了起来。
铁腿所到之处，刀碎，人亡，尘缘断！
云腾王飘落在青石上，虎眼圆睁，一付择人而噬的模样。
天罡大师眼中的怜悯之色更浓。
“天意算个屁！”
方易风唰的拔出长剑。
剑刃拔出了一半，却被一根手指压住。
是天罡大师的手指，他的身法如同鬼魅，瞬息之间就到了方易风身边。
“桃花侠，你乃天下最年轻的先天武者，前途不可限量，何苦逆天而行！”天罡大师的神色莫名一黯，“况且，你，你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我岂会不知？”方易风微微一笑，“和尚，在下浪荡一生，名号中却偏偏有个侠字，你以为是为什么？”
剑鞘一震，弹开了天罡大师的手指，雪亮的长剑已握在手中。
“皇帝并无失德之事，国家也没有动荡之灾，天命如此荒唐，我方易风第一个不服！”鼓动真气将这句话散播四方，方易风的身影如蛟龙升天，向着空中的太子冲去。
好些人不禁握住了拳头。
云腾王正要跃起阻拦，突然脸色一变，身形滚落到青石之下，溅起老大的一片水花，狼狈不堪。
幸亏他躲的及时，只见一道指头粗细的血红色剑芒紧贴着云腾王滚落的身影刺入了青石之中，青石炸裂，形成一个碗口粗细的深洞。
无数道血红色剑芒自方易风的长剑上衍生出来，刺向空中太子身侧。
吸气声在人群里不断响起。
“真气凝罡！半只脚已踏入三花聚顶境界！”天罡大师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惋惜。
无形的力量锁链断裂了，太子扭曲的身体“弹”回了正常形态，直坠下来。
方易风在空中滑行过来，接住了太子的身体，落向岸边的山石上。
天罡大师忍不住宣了声佛号。
异变又起。
一道螺旋形的水柱从湖面上冲天而起，如同一条透明的狂蟒，嗖一下将方易风与太子卷入其中。
方易风发出一声震天狂啸，剑芒大作，水花呼啸四射，却始终破不开水柱。
“哈哈哈哈，陛下，我先走一步了！”
方易风的狂啸变作了狂笑，剑芒突然收敛，附着在剑刃上，唰的一下破开了水柱。
一个身影抛出了水柱，飞向了炎皇的方向。
炎皇伸手一招，将飞来之人提在手中。
是太子！他全身赤裸，衣衫早就被肆虐的水流剥的一丝不剩。
水柱瞬息之间又合并了，带着剩下的身影，继续蔓延向上升起，直入云层，呼啸的水流激荡之声里，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惨叫。
只见透明的水柱渐渐染上了猩红色。
天罡大师伸手轻拂眉毛，不忍目视。
“铿！”一把雪亮的长剑自水柱顶端甩了出来，天罡大师在水面上纵身掠过，接住了它。
这枚方易风的佩剑已经面目全非，雪亮的剑刃上遍布着细密的切痕，仿佛被数以万计的大刀斩过。
“他若是肯逃，死的就是你！”炎皇的声音轻颤。
太子双目圆睁，噗的吐了口血。
又一道螺旋形水柱冲天而起。
又一道。
……
湖面上，整整九根水柱错落有致的分布着，皆是三尺左右粗细，连通云层与湖面。
“九龙吸水！”天罡大师眼中的悲悯之色更浓了，“皇帝陛下，若是九龙归巢，陛下还是不遵天命……”
“霍洪熙愿遵天命。”
一句低沉的声音以炎皇为中心，向整个山峰散去，所到之处，嗡嗡的共鸣声不断响起，无数个小石子震动着滚落山峰。
三朵肉眼可见的罡气之花漂浮在炎皇的头顶。
众人目瞪口呆，惊骇之色完全无法遮掩。
“炎皇果然已修成传说中的三花聚顶，”天罡大师暗自摇头，“总算你没昏了头……”
“父皇不可！”太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炎皇的衣袖，“我大炎还有百万雄兵……”
“百万雄兵能保得了国，却卫不了家。”炎皇眼中精光四射，“毅宁我儿，你听好了，接下去的十年之内，霍家决不可参与天下之争，有人敢踏出祖城半步，就给我逐出家族！”
“父皇！”太子涨红了脸，“这是我霍家的天下！”
“听我之言！”炎皇揪住太子的衣领大吼，片刻之间，他的满头黑发变得比脸色更白，“我对诸侯国君向来酷烈，是为了逼迫他们交出手里的先天高手，集合天下之力，也许还能与天命一斗，可惜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你八弟的武功远胜于你，我却选了你作太子，就是因为你宅心仁厚，以备我霍家失了天下之后，诸侯会看在你往日的卫护之情……”
“炎皇！”天罡大师厉声大喝，“日落将至！”
炎皇一把将手中的太子扔了出去，身子腾空而起，轰隆隆的声音如滚雷响彻云霄，“我霍洪熙，以大炎朝第六代皇帝之名宣布，大炎朝自今日起，彻底覆灭！江山皇位，再不属我霍家所有！天下诸侯，再也不受我霍家节制！”炎皇的摘下头顶的皇帝冠戴，双手一搓，化为齑粉。
太子踉跄落地，惊容未散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悲戚之色，他张开了嘴，却没有叫出一个字来。
“各位列祖列宗，我霍洪熙，尽力了！”炎皇的胸口噗噗作响，七窍流出了鲜血，分明是自断了经脉。
“父皇！”太子惨呼。
炎皇的身子向下落去，九条螺旋水柱聚拢一起，裹住炎皇的遗体，漫天的水流激荡，遗体瞬时化作血雾，随着哗啦啦的水珠儿落下，似一场瓢泼血雨，控诉天命不公。
“陛下，老臣随你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腾空而起，投身于“九龙吸水”之中，也化作血雾。
“皇朝既灭，当有殉葬之臣！”
“天命不公！”
“乱世将至，早死早休！”
一连数个大炎朝的臣子腾身而起，死于“九龙吸水”之中，清澈的湖水已变得殷红一片。
霞光逐渐微弱，日落时辰已至。
“九龙吸水”终于消散，湖面上开始凝结薄冰，那一股股的血腥味，即使冷风凛冽，也始终吹散不去。
“天命不可违，十年后，我等再来此拜服新帝吧！”紫衣云腾王的身影跃下了山峰。
“天下从此多事了……”
“乱世出英豪，皇帝之位，未必没有你我的份儿……”
人们各怀心思离开。
“殿下，”天罡大师对呆立湖畔的霍毅宁道，“大炎覆灭的消息即将风闻天下，请速回帝都。”
“百年皇朝，毁于一旦！”霍毅宁的脸藏在了黑暗之中，“我霍家到底何罪之有，会有这样的天谴！”
天罡大师沉默着。
“皇帝之命也会轻如鸿毛，人间真正的主宰，是谁？是谁！”
霍毅宁嘶吼道。
“霍家丢了天下权柄，若是安分守己，好歹也能独善其身，可是这天下的百姓……谁又会在乎他们的苦难？”
天罡大师仿佛自言自语。
“百姓无非是换个皇帝而已。”霍毅宁冷冷说道。
“我佛慈悲！”天罡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霍家主，你可知道，百年之前，这天下本是姓沐？”
“沐家残暴荒淫，被我霍家取而代之，乃天命所归！”霍毅宁脱口而出。
“强权之下，区区百年的历史，也会面目全非。”天罡大师双手合十，身形一晃，向峰下落去。
“霍家主，十年后再见！”
一缕月光自云层的缝隙里落下，恰好映在湖边的一块巨大的石碑上。
“天谴峰”，石碑上赫然镌刻着三个大字，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丝丝血红在蔓延。
霍毅宁久久凝视着石碑，骤然打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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