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难再续 冷心伤真情
又见庭院空空,一树独存。
树下的人却多了几个。
茶桌边,庄百年正与一青衣人对弈,以穆星游的位置,青衣人是背面示人,看不出模样。
两人是坐着下棋的,二当家秦雄与三当家江玉金站立相陪。
“欢迎捕快大人来驻马帮巡视。”江玉金微笑着开口。
这句话怎么接都是错,穆星游只好装作没听见,径自向庄百年行礼,“帮主,小穆……”
“大哥!”秦雄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种反骨狗,一掌拍死就是了。”
庄百年皱着眉头,举棋不语。
“阿爹,这事还得仔细查查,穆哥儿不是那种人!”庄颖赶紧出言。
“好侄女,你莫不是看上这小子了?”江玉金笑道,“这小子混青楼的,你别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庄颖红了脸,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为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的确有所不便,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
“小穆!”庄百年终于开口了,“我要你即刻辞去刑捕司的职务。”
“那怎么行!”与之对弈的青衣人转过身来,“这位穆兄弟是我家小姐看重的人才,既然入了我城主府的门,哪有退出的道理?”
穆星游定睛一看,此人五十多岁,白面微须,正是慕城城主府的总管,陶仁行。
“穆兄弟了不起啊!”陶仁行站起身来,拍着穆星游的肩膀,“寻欢楼多好的生意,穆兄弟对我家小姐说,要不了一个月,楼子就会垮掉,让驻马帮财力大损,果然能说到做到……”
“好个反骨狗!”秦雄怒吼,“我倒是小看你的心机,如此歹毒!”
穆星游一阵眩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仁行的话分明是把他出卖驻马帮的事情落上实锤!
是凌夜晴让他这么做的吧,借驻马帮的手弄死自己,合情合理,彪骑卫不会怀疑,玉竹夫人也难以追究。
她将自己拉进刑捕司的时候,多半已经存着这念头了……
江玉金冷笑着走上前来,马上就要把穆星游格杀当场。
“帮主!”穆星游突然嘶吼起来,“你信不信我无所谓,可是寻欢楼的姑娘们从良之事,你亲口答应,若敢反悔,你就是慕城最大的耻辱!”
庄百年身子一震。
江玉金屈膝出腿,瞄准的是穆星游的心窝。
志在必得的一脚落了空。
庄百年不知何时站在了穆星游的身边,随手一拉,穆星游的身子就侧向一边。
“大哥,这种反骨狗你还要护着?”江玉金道。
“先关起来,回头再说。”庄百年招手叫人过来。
“把他和那个讨债鬼关在一起。”江玉金吩咐来关押穆星游的帮众。
……
刚走出白道的牢门,又踏入黑道的牢门。
穆星游果然被安置在“讨债鬼”同一个牢房里。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老头儿,小而圆的眼睛亮晶晶,两撇鼠须,一副地道的奸商模样。
“这里……竟然比刑捕司的牢房还干净些,我运气不错,”穆星游自嘲的笑笑,在角落里坐下,也懒得搭理那位“讨债鬼”。
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不需要鼓起勇气,不需要寻找机会,不需要处心积虑——不需要对凌夜晴表白心迹。
这块落下的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脚上。
我想与你共度一生,你只想要我虫命。
“凌小姐,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初见凌夜晴时,穆星游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小乞丐,游荡在热闹非凡的慕城庙会。
戏台下的好位置属于有权的,有钱的,瓜果点心摆得满桌满台,大胆的小乞丐们时不时溜去找点好吃的,这样的好日子,贵人们也不会和小乞丐太计较。
偏偏穆星游去的时候,就遭了殃。
“还说不是你偷的!”柳眉倒竖的女人,尖叫着。
嘴里还含着半块糕点的穆星游茫然不知所措。
“我没偷……”他想要分辩,却闭上了嘴,把口里的糕点吞下。
辩解也没用,谁会听一个乞丐的话?这方面的经验教训,他已经很多了。
不如抓紧时间,抢先品尝一下糕点的甘甜,补一补身子,好迎接随之而来的拳头,耳光,或是棍棒。
尝尽人间冷暖,他知道人心有多狠。
女人并不是在意珠钗不见了,她是借机发泄。
她的相公,那个胖商人,只顾着和小妾调情,完全冷落了她,她的脸,已板结了好半天。
拔下珠钗,装作整理头发,实则是释放风情,可是相公只瞥了一眼就没了下文。
因为心中不快,也没心思品尝,身边的糕点积了好多,引得那些脏兮兮的小乞丐们络绎不绝的来偷吃。
更惹得她恼火。
想要挽起头发,却被一个溜走的乞丐碰了手臂,珠钗掉落,陷在地上的瓜皮果屑之中。
累积的怒火攻心,她顺手揪住身边的穆星游,张嘴就扣上“小偷”的罪名。
“来人,给我打……”
穆星游抱着脑袋躺下。
他的心中一片委屈和悲凉。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儿子又要挨打了。”
没人会救我,没人。
“兰姨,你的珠钗在我这儿,”轻柔甜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仿佛甘露降下。
穆星游抬起头来。
他见到了一张稚气尚存,却依然是世上最美的脸。
凌夜晴将手里的珠钗放下。
这不是那妇人的珠钗,钗上的珍珠更大,更圆,更亮。
如同她的人一样,更甜,更柔,更美。
“我……真没偷。”穆星游开口解释。
他不会对别人解释,却不想她误会自己。
“我知道你不会是小偷,”凌夜晴微笑,“你一直都是捡地上的东西吃,从不伸手拿台上的。”
她竟然在注意我!高高在上的仙女,也会注意一个在地上捡食吃的乞丐!
有人说,在别人需要的时候说一句话,一句抵一百句。
穆星游觉得不对。
是一句抵一万句才对。
就这一句,穆星游感觉自己已经和凌夜晴聊了一个通宵。
可惜他来不及道谢,凌夜晴已经走开。
这句谢谢就从此憋在穆星游的心中。
几年后,他在城主府对面的大树上刻下,“凌小姐,谢谢你”。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其实他更想刻下的是,“凌小姐,我想娶你”。
从那天起,他总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点,以备下次见面时,不再是蓬头垢面。
待他主持了寻欢楼,一定要让“夜蝶”和“花晴”两个姑娘改名。
他并不觉得这两个姑娘下贱,可是她们真的不配和凌夜晴有类似的名字。
任何人都不配。
“猪头,我想问你一件事。”穆星游在心中呼唤。
“问吧。”小猪也感觉到穆星游的心情极端低落。
穆星游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为什么人们要如此虚伪?”他问道。
“做人当然要戴一些面具了,难道你没有戴?”小猪反问。
穆星游沉默了。
他的面具也不少,身不强体不壮,混到今天,靠的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我是为了自保,我从未想过去害人,我不会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来达到目的!”穆星游道。
“世上没有人无辜,”小猪的语气也变得低沉,“在强者面前,弱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在智者面前,愚蠢本身也是原罪;在美女面前,爱慕就是原罪!”
穆星游再次沉默。
他最伤心的,并不是被凌夜晴所害,而是伤心自己多年来钟情的,只怕是一个外壳而已。
善良高贵,温柔体贴是虚假的外壳,心黑手辣,草菅人命才是真实的内在。
若不是对她充分的爱慕与信任,以穆星游的精明,又怎么会轻易听从凌夜晴的安排?只因他完全没有想过要提防,没想过要虚与委蛇,他毫无防备,完全被动。
他违背了做虫的生存之道,那就是警醒与未雨绸缪。
“她一定是有苦衷,当年她小的时候,那么好,现在却被逼着做这样的人,是什么令她转变?她一定也很痛苦吧……”
穆星游心中怨恨变淡,担忧加深,“我该怎么帮她?”
“何以解忧,唯有练功!”小猪朗声说道,“小子,入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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