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戏鱼
崔稹应道:“起来便是,不必多礼。”
唐勉听了亦是说道:“是了,万莫这般大惊小怪,知县大人乃是父母官,见了该亲近才是,”说着又道:“好了,你们都去罢,这里我也来过多回,再熟悉不过,让我陪着大人便是了。”
如此那小厮和唐勉的随从便都退开,温辛在侧看着崔稹,崔稹给他个眼色,道:“外头等我。”
温辛应了,便也退开,由得唐勉领着崔稹复又上楼去了。
唐勉轻车熟路,带着崔稹到了摆放文房用具的房中,这里有玉石砚台和笔搁,各式各样,有古朴的也有繁缛,叫人眼花缭乱。
转了片刻,唐勉从架上取下一方异兽镇纸,端到崔稹的面前,含笑问道:“大人您瞧,这异兽像什么?”
崔稹凝眸看了道:“异兽形似犀牛,不过这卧伏的模样又神似雄狮,可见工匠巧思,这方镇纸的用料也好,玉挂绀红,如血丝如彤云,唐二东家真是眼尖,一下儿就瞧见了这等良品。”
唐勉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小人倒觉得,是大人这几句话给这镇纸抬了价儿呢,”说着又道:“大人若是看上眼,小人买来送给大人罢。”
崔稹笑了笑道:“这倒不必,不是我不爱这精巧的东西,实是家有笨奴,我那小厮每每替我收拾东西,总会打翻笔墨,这等精美之物若搁在案头上,倒要叫我时时挂着心了。”
唐勉听来轻笑:“大人真会说笑,小人看跟着大人那小厮生得一副机灵样子,怎会是笨奴。”
崔稹应道:“他也就空长一副好模样罢了,不过是跟的时间久了,舍不得打发他。”
唐勉听了将那异兽镇纸搁在一旁,又取来一方掌心儿大小的金蟾蜍镇纸来,笑道:“金比玉要结实一些,不若小人就送这金蟾蜍镇纸给大人罢,也算聊表心意。”
崔稹摆手笑道:“着实不必,唐二东家若有心送我东西,还是点心罢,虽有些硌牙,不过却很合口。”
闻得此言,唐勉眼中灵光微现,将铲除镇纸搁下,应道:“是,大人既然开了口,等今儿晚上吃罢了晚饭,小人叫下人们多给大人包一些。”
崔稹见状笑道:“那就多谢二东家了,”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异兽镇纸,道:“这镇纸不错,二东家喜欢就买下罢,省得一会儿左看右看挑花了眼。”
唐勉听了拿起那异兽镇纸,点头笑道:“大人言之有理,这便下楼结账去,真是麻烦大人了。”
崔稹应道:“不麻烦,二东家客气。”
两人下了楼,因唐勉告诉了小厮崔稹的身份,这堂中涌出了一批人来,好似是专等着拜见崔稹的。
为首的是个妇人,看起来年轻精明且有些憔悴,想必该是那丧命的少东家的夫人了。
果然不等那妇人上前,唐勉便同崔稹道了:“那位就是这翠祥阁少东家的夫人,许氏。”
崔稹听来颔首。
许氏迎上,带着身后一众丫鬟小厮拜礼于崔稹身前道:“不知知县大人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请大人勿怪。”
崔稹见了叹道:“我不过来随便逛逛,不必如此,快都起来罢。”
许氏应是,领着身后一干人起了身,又对崔稹说道:“妾身早听说大人到了,又破了柳家的案子,本该早早提礼去拜见,可奈何夫君去了,家中上下全指着妾身一人打理,实在分身乏术,请大人见谅。”
崔稹应道:“无妨,再说我哪里就那么尊贵了,还要你们都去一一拜见,岂不成恶霸了不是。”
许氏听来唇角略露笑容,说道:“方才妾身听闻大人到了,便想叫大人所付的那百两银票还给大人,可跟着大人那小哥儿他死活不要,还跑了出去,妾身只好重新备了礼,还请大人千万收下,”说罢身后的丫鬟就上前两步,捧出手中的锦盒,递到了崔稹的面前。
许氏将那锦盒打开,笑道:“方才观那小哥儿那般举止,便想大人教下严谨,是以可见大人为人,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个小玩意儿,大人既然买了玉佩,妾身就送大人一个香囊。”
崔稹垂眸看去,只见那是个镂空葡萄纹的银熏球,银制在方才那羊脂玉跟前儿,确是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这银熏球工艺复杂,不算贵重也是难得之物。
崔稹不欲收下,笑道:“夫人客气了。”
只是话未说罢,一旁半晌不言的唐勉就开了口道:“大人就收下罢,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崔稹闻言,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说道:“只是,”说来却是自个儿微微顿住,心头思绪流转,随即笑道:“如此,那便依唐二东家所言,夫人诚心诚意,我这就却之不恭了。”
唐勉听了笑道:“这便是了,福林你先替大人收着,一会儿出去了再交给大人的小厮。”
如此,跟着唐勉的那小厮就接了锦盒揣着,又去给唐勉结了账,把那镇纸装裹好了,这便离了翠祥阁。
待出了阁门,崔稹便是放眼寻人,只见温辛在街对面儿的一颗大柳树底下待着,崔稹看了有些无奈道:“这个蠢奴才,让唐二东家见笑了。”
唐勉笑应:“哪里哪里。”
崔稹对着温辛招了招手,温辛方跑了过来,未至跟前儿便道:“三爷,是那夫人非要把付出去的银票还给奴才,奴才实在没法儿,只好跑了。”
崔稹听了拿手指点温辛的头,说道:“那你就把我一个人撂这儿。”
温辛听来低眸小意道:“爷别生气,奴才嘴皮子不利索,爷又不是不晓得,只怕推脱不掉收了那银票,要惹得爷发大火儿呢。”
崔稹听罢睨他一眼,道:“这几句话不是说的挺利索,”说着又道:“去,把那锦盒捧着。”
温辛听来抬眸看了看,福林便递了过来,温辛伸手接了,问道:“这是何物?”
崔稹语气不善的说道:“是夫人送我的银熏球,拿着东西离我远些,看见你就来气。”
温辛闻言,乖乖捧了锦盒,一脸委屈的走到崔稹身后去了。
此时唐勉便笑道:“好了好了,大人快莫动气,若是因生了气一会儿再给气倒了胃口,岂不是不美,小人带大人上江堤转转罢,吹吹风消消气儿。”
崔稹听来哼了一声道:“好罢。”
江堤之上杨柳依依,时有水波拍岸之声,夹杂着画舫上姑娘们调试琴弦的三音两调,实是太过悠然。
这几日过去,画舫的生意眼见着在恢复,有些个大胆贪美的人,已然放下晦气之防,重投温柔乡了。
在这眼下烟波荡漾前,崔稹忽然开口问了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二东家的兄长还没回来吗?”
唐勉听了应道:“嗯,明日清早回来,”随即笑问:“大人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崔稹答道:“看见了这些个画舫,就想着那画舫的命案,二东家不是说唐大东家和庆辉茶坊四爷还有翠祥阁少东家生前熟稔嘛,多少还是想问问,”说来微顿又道:“只是今日我在翠祥阁,曾与那迎客的小厮打听,他们竟只觉得他家少东家溺亡是失足,叫我意外。”
唐勉听来一笑,说道:“大人其实不必意外,大人心里定已有衡量罢,不然方才为何要收下许夫人送的那银熏球呢。”
崔稹闻言笑了笑,道:“若是二东家愿意同我再多透露一些,就更好了。”
唐勉听了只笑道:“有些话不能明说的,小人也得有些顾虑的。”
听得此言,崔稹转眸看了唐勉一眼,含笑轻声道:“如此,那我也不逼问二东家了。”
唐勉笑应:“多谢大人。”
又沿江闲逛半刻,唐勉开口提议:“大人,咱们上我那儿去坐着罢,这会儿回去那茶汤估计正好煮的温热。”
崔稹听了应道:“好。”
如此一行人便悠悠往珍元酒楼去,待入楼中,依旧往顶楼去了,照旧还是那间屋子。
上次崔稹是傍晚来的,说来说去还是有些匆匆,这回崔稹便是不急不慢了,在阑干前倚住了,横瞰沃江。
唐勉在崔稹身后的小茶几前斟茶,笑道:“上回仓促,大人来不及赏江景,今日也算忙里偷闲了,”说罢捧茶过来,递给崔稹。
崔稹接了,应道:“是啊,上回心里惦记着柳家的案子,来此也未曾带了整颗心来。”
唐勉听来轻笑:“何况还跟着林先生呢,大人就是想放一放心中案子的事儿,看见林先生也就全不能了。”
崔稹闻言转眸对着唐勉笑了笑,道:“二东家会说话,”说着低首抿了一口茶,状若无心神似随口一般问道:“二东家在哪里读的书?教的二东家这般玲珑的说话之道。”
唐勉听来,眼睫轻眨答道:“就在城中勤致学府念的书。”
崔稹听来一笑:“是嘛,那想必二东家是很喜欢读书了。”
唐勉一愣:“此话何来?”
崔稹笑道:“方才在翠祥阁时,我见二东家熟门熟路,一下子就去了专卖文房用品的房中,二东家该是时常去买,所以才会这么门儿清罢,如此可见,二东家是很喜欢读书翰墨了。”
唐勉听罢,笑道:“大人真是心细如发,人都说行商俗,小人不过是想略沾沾雅清罢了。”
崔稹听了说道:“天下百业不分贵贱,哪有什么俗不俗的,做好一行也是本事,我曾在京中太学厮混过几日,所见许多学生,还不如二东家半分谦逊,二东家何必妄自菲薄。”
唐勉听来应道:“大人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崔稹闻言笑了笑,说道:“你总是这么恭谦,我还小你两岁,你一直以小人自称,倒叫我觉得有些不妥,以后就用你我相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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