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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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八卦

  三姨娘死了,亏气亏血久了活活熬死的。

    

    全家上下都乱了套,以前依附着她的佣人后宅的院子都不敢进,明面上说的是死了人怕晦气,心底的那点小九九谁都看得出来,怕被划为三姨娘那一党,得不着便宜还跟着吃挂落。

    

    大夫人眼角的鱼尾纹都快甩到天灵盖上去了,她攥着莫愁的手说,“那贱皮子本就是野地方来的,如今死了,就让她野地方去吧,横竖进不了祖坟,扔在哪不一样?”

    

    莫愁看着大夫人那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高兴模样,多少是有点不自在的,好歹也是条人命。但莫愁也明白,大太太是恨死了三姨娘的,这也情有可原.

    

    二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服侍主子久了也就赏了这么个名分。二姨娘胆小,听话,肚子又不争气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所以大太太向来不难为她。二女共侍一夫,相安无事地过了半辈子,可偏偏在大公子都十七了那年,裘老爷领进门这么一个狐媚货色,把这个家搞得是天翻地覆。

    

    三姨娘是真得宠,原先的一妻一妾加上两个儿子,都撼动不了这女子在裘老爷心中的位置。

    

    大夫人闹得差点被休了,两个儿子带着二姨娘跪了整整一夜都没用,最后是请莫愁出来说的话,方才作罢。可这人世间就这么残酷,莫说你三姨娘是个被赎了身的戏子,就是帝王将相,再有手腕再叱咤风云,在死亡面前依然不堪一击。春生秋死,蟪蛄奈何。

    

    莫愁起身给大夫人倒了杯茶,稳稳地送到大夫人手上,“娘,我觉得可不能这么说。当年的事儿我都看在眼里呢,我知道您恨她,可再可恨,不也没能耐蹦跶起来和您斗了么?您已经是赢家了,咱得把赢的姿态做漂亮些。”

    

    大夫人没喝茶,扬了扬脖子示意莫愁说下去。

    

    “横竖都死了,咱家大业大,不给打棺材还不给个草席子么?传出去也损了咱裘家的名声。男主外女主内,这院子里的事儿说白了都是您做主,这姨太太死了连个发送的人都没有,说好听的说您是个妒妇,说不好听的还以为您没能力管家呢。”

    

    莫愁顺势坐在大夫人脚下的台阶上,给大夫人捶起腿来,“娘,只要您在爹心里有位置,别说这做了鬼的三姨太,就是再来个十个八个的,您也不怕。”大夫人轻轻拍了下莫愁的头,笑着嗔道,“小丫头,净胡说。”

    

    莫愁撒娇似的在大夫人腿边蹭了蹭,“现如今爹不在家,下人们没人敢去后花园收拾这烂摊子,索性不如我去。我就和爹说是您让我去的,这个顺水人情送出去,让您和爹都有个台阶下,爹也感激您。”

    

    大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摇起了头,“不行,你一个小丫头去发送那死鬼,吓着你可怎么办?”说着用手搂住了莫愁的肩膀。

    

    莫愁觉得心底一暖,把头靠在大太太的腿上,“这世上就娘对我最好,娘放心,莫愁不怕,莫愁吃过的苦比这多多了,有娘了莫愁就什么都不怕。”

    

    大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莫愁,把她搂得更紧了,多机灵善良的孩子,都是这苦命练出来的。大夫人在心底暗暗起过誓,自己有一口气在,都不能再让这孩子受委屈。

    

    莫愁差人去置办葬礼用的物件去了,自己买了些纸钱回来,也没多揣,随手抓了一把就往后院走去。

    

    其实三姨娘所住的院子说叫后院,其实是个别院。听家里的老佣人们说,二十几年前这院子本不是裘家的产业,院里原本是住着位姑娘,据说顾盼生姿,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丫头,与还是二十几岁少年郎的裘老爷情投意合,本是要嫁到裘家来的。可不知为何这丫头一个青天白日里竟然说死就死了,没病没灾的,据说和下人聊聊天就咽气儿了。

    

    后来裘老爷为了纪念这姑娘就把那宅子买下来打通做了后院,但常年没人住,加上那姑娘死得蹊跷,常人觉得晦气,也就荒废了。

    

    莫愁原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听着这段前尘往事,觉得有些可笑。这故事里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可就这么口耳相传的,竟成了裘府上下津津乐道又不能拿上台面的秘辛。

    

    莫愁推开虚掩的大门,一棵合抱粗的桂花树挡住了视线。正是九月,空气中萦绕着浓郁的甜香味,莫愁差点打出喷嚏来。这场景,竟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莫愁甩了甩头,继续向前走去,后院以前本就是一户人家的宅院,所以格局甚至要大过前院,绕过桂树,路过影壁,便是一个外方内圆的小花园。

    

    小花园的外圈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角落各自摆放着几个形态各异的石凳。内有圆形花坛,不知是已经入秋的缘故还是长期无人打理,花坛里近乎没有什么活着的花,反而是荒草丛生,非硬生生地去应和这悲凉的境地。一湾细蛇一般的池水横穿花坛而过,不知是活水还是死水,绿色的浮藻成片,看不出水里还有别的生物没有。

    

    整个院子有着一种逡巡不去的压抑感,莫愁心生一股凄凉,这才多久的光阴,就破败至此了。

    

    她也不敢多想,便直奔正北方的垂花门去,正欲扣门,见门前的三级石阶只有最上层是完好的,下面两级都断了,莫愁差点踩空绊了个跟头。

    

    莫愁也没多想,推开了这已然失色的朱门便一步踏了进去,可眼前景色让莫愁完全傻了,这是一个与方才的花园一模一样的地方。而最可怕的是,她刚刚走过的那扇门,没有了。

    

    莫愁是知道的,这院子没有佣人们传说的那么阴气重,这青天白日的,三姨娘一个新死鬼根本耍不出鬼打墙的把戏来。那就奇怪了,好端端地,怎么会被困在这?

    

    外院浓烈的桂花香依然逡巡不去,莫愁微微有些头晕,她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原地等着肯定不是办法,她穿过花园走向她正对面的那扇垂花门,果不其然,推开后就进入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花园,身后的门又一次消失了。

    

    看来硬闯没有用,莫愁从袖子里掏出刚买的纸钱,这原本是她打算烧给三姨娘做路上盘缠的,但现在看来只能先挪为他用了。

    

    莫愁拿出一半纸钱点燃了,另一半使劲往空中一撒,她惊讶地发现这院子里压根没有风,空气根本不流通,所有纸钱径直落在地面,或许是因为异常安静,纸钱落地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重。

    

    花园依然是眼前的花园,纹丝不动。

    

    莫愁脸上竟浮出一丝笑意,小姑奶奶天生地养的,生来就没有小姑娘家的半分脂粉气,在裘府当大小姐娇生惯养的三年快让她忘了自己的过往了,今儿这一出好戏突然让她萌生了一股斗志。

    

    莫愁轻轻地在这院子里踱步,脚步声却犹如在空旷的山谷中一般引起无尽的回响。这院子怎么可

    

    能是个密闭空间呢?如果是的话是由什么幻化的?自己怎么着了道进到这个空间里来的呢?

    

    莫愁这次走向了花园东侧的小门,这本是连着一条小巷的,那小巷口因总有一位独眼阿婆卖葱油面,也被叫做葱油巷。小门依然有三级石阶,莫愁因为专心致志地在想对策,差一点又被中间那层台阶的缺口绊一个跟头。

    

    莫愁低头看了一眼石阶,立马转身看垂花门下面的石阶,突然一拍大腿,自己真是富贵人家日子过久了,脑子都跟着进猪油了,她回头望着已经快要烧完的纸钱,清澈的眼眸里映照着崩裂的小火苗,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花园外方内圆,东西南北各一个门,门下三级石阶。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角各有几个不规则的石凳。石阶和石凳多多少少都有些缺口,实际上正是坎、艮、离、兑、乾、坤、震、巽的“三爻”卦象分立八方。内有圆形花园,中穿一弯池水,典型的太极图。

    

    莫愁对这院子是多少熟悉的,三姨娘作为妾本是只能住厢房的,可后院毕竟是别院,除了几个贴身丫鬟根本没人来,索性三姨娘就住在了主位,坐北朝南的正房里。

    

    莫愁来的时候先入为主,觉得开正北方的垂花门可以进入内院,可刚才垂花门的石阶只有最上层的是完好的,下面两级都断裂了,这是“艮”的卦象,可主北方的应该是“坎”。

    

    起初莫愁大意了,直到她来到东侧的“震”位差点被绊倒的时候,她才发觉,这里已经不知不觉变为了两长一短的“巽”位。

    

    整个卦象被顺时针旋转了。

    

    朱门,石阶,花坛,流水,这些都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移位显然是不可能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又不能是鬼打墙,那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幻觉。

    

    莫愁咬破自己的小指,疼痛感竟然并不明晰。莫愁苦笑,这生来贱命干惯了粗活,小伤小病都根本不下火线,看来想让自己赶紧清醒起来还真得下点血本呢。

    

    莫愁拔下银簪,一咬牙猛地向大腿根刺去,钻心的疼让莫愁开始颤抖,血浸染了白裙像是一朵朵牡丹花,隐约的血腥味开始覆盖住浓郁的桂花香。原来致幻的竟然是那一树盛放的桂花。

    

    莫愁也不知道是自己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还是幻境开始崩塌,眼前的一切开始顺时针旋转,转了近乎一圈的时候突然停住,正北方垂花门的台阶变成了“中满外虚”的坎卦。

    

    秋老虎似的阳光开始变得耀眼,鸟鸣虫噪又充斥着莫愁的耳膜,微风拂面却没有了桂花香,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莫愁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有意思,高人在此,要小心了。

    

    莫愁用呀咬着撕下一片衣角用力缠住了大腿,莫愁这人生来乐观,都已经惨成这样子,还能自我安慰一句,“幸亏小姑奶奶苗条,要不这块布还不够呢”。

    

    她一瘸一拐地往正房走去,纵使自己没什么道行,莫愁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森之气。

    

    走进三姨娘的卧室,莫愁闻到一股恶臭,尽管是大白天,但卧室的四外圈都用厚重的黑布帘子挡住,室内漆黑一片,莫愁借着缝隙里透过的一丝微光隐约看见三姨娘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那股恶臭应该就是这骨血霉变的气息。

    

    恶臭混合着她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莫愁差点吐了出来。

    

    突然一阵阴风不急不缓地划过莫愁的脸颊,屋子里开始有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莫愁兀地卷起卧室门口的帘子,阳光勉强照进来一些,梳妆台下两只老鼠忙不迭地逃窜了出去。

    

    莫愁长出一口气,今天可能碰到的怪事太多,想得也太多了,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不该,不该。

    

    莫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钉在窗框门框上的黑布帘子扯下去,她低声骂了一句,恨只恨自己这娇小的身子和受了伤的残腿,倘若是……算了,不想了,回府里叫人吧。

    

    三姨娘死得凄凉,难免留下怨念,还是早点殓了,也早些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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