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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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惊变

  雅阁里酒气弥漫,红烛绢帷春光暖,纸醉金迷软红尘。

    

    听了莫愁的话,她怀中坐着的胡人少女笑而不语,举头亦饮一杯,随即起身打了个响指,红罗帐后早已准备好的歌姬款款而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奏的是胡人调,唱的是西洋曲,蓝瞳高鼻梁的红衣少女应声而舞,仿佛全然没听见莫愁的那句话,只是尽心尽力地侍奉着一位老主顾。

    

    大弦嘈嘈如急雨,少女急转如风,气壮山河。

    小弦切切如私语,少女莲步微移,袅袅娜娜。

    

    一曲舞毕,纵是莫愁心有要务亟待解决,也绝不能吝惜一句赞叹,“甚妙,甚妙。”

    

    少女眨着眼睛,因为运动量过大还带着娇喘,“既然甚妙,客官满意,还要见妈妈么?”

    

    莫愁轻叹一口气,从怀里再掏出一枚金锭子,笑道,“见了妈妈,我也可以给小阿姐美言一番啊。”

    

    脸上虽是春光无限,心底却骂了八辈祖宗,自己调查之初,是为了找金子,如今前世藏的金子没找到,倒搭了今生的体己钱。

    

    红衣少女笑脸盈盈地收了金子,朝门口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娉婷而至。与满室的异国风情不同,是更为绮丽妩媚的成熟之美。

    

    “听说坊里来了两位俊公子,我得看看是哪家雄姿英发的少年郎,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

    

    妇人甫一进门,暖阁里顿时充盈起令人神魂颠倒的熏香气,莫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少妇,心里过摸着,八成就是这教乐坊的鸨母吧。

    

    “这位姐姐是?”

    那女人风姿绰约地挨着莫愁一坐,“小公子真会打趣,一把年纪,老妈妈啦。敢问小公子,找奴家何事啊?”

    

    莫愁浅笑,附到女人跟前低声道,“自是来找明姑娘。”

    

    女人斟了杯酒,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可不巧了,明姑娘今儿晚上有客了,要不我给公子换个姑娘?”

    

    莫愁一听,脑袋嗡地一声炸了,这和预设好的也不一样啊!

    

    她赶紧追问,“妈妈可能误会了,咱俩说的明姑娘,可是一个人?”

    

    “我们教乐坊就一位明姑娘,错不了。”

    

    莫愁见她头不抬眼不睁的样,胃里泛起一阵恶心,要么老话常说“某某无情某某无义”呢,这折柳巷也真算是个雁过拔毛的地界了。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莫愁只能从怀里再掏出一枚金子塞进女人手里,陪着笑道,“明姑娘在不在妈妈说了算,帮我找个俏的也行。”

    

    “俏”与“撬”同音,也是难为莫愁这小脑袋了。

    

    女人鲜红的嘴唇咧开了一抹诡异的笑,挥手屏退了暖阁里的莺莺燕燕,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年轻后生。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么走上这条道的呢?说吧,买多大岁数的?”

    

    莫愁现在恨不得奔出去给那“教书少女”一脚,哪来那么多的黑话暗号,这个骗子!

    

    “妈妈手里有多大的,我都要。”

    

    “口气还不小,满景阳城未出阁的女孩子,有一个算一个,我都弄得来,你都买?”

    

    莫愁活了千年有余,长期混迹于下九流社会,她见过的恶人小人多如繁星,可方寸间能恶得如此坦荡的,倒是少有。

    

    “妈妈,我这可是打算做长期买卖的,不是说笑,可我总得先看看货吧?”

    “急活?”

    “急倒不急,可我那面要谈拢了价格,您这得拿得出货啊。”

    

    莫愁又咬着牙掏出一锭金子,故意在女人的手背上蹭了几番,“妈妈行个方便,我得先看看货。”

    

    鸨母见了金子自然没了方才那副爱答不理的样,耷拉的眼皮倏地抬起,“敢问何人载小公子渡的河啊?”

    “阮娘娘。”

    这鸨母意味深长地盯着莫愁看了半晌,砸了咂嘴,“好吧,随我来。”

    

    莫愁随着鸨母顺着暗道盘旋而下,阴冷与潮湿之气扑面而来,视线也逐渐晦暗不明起来。鸨母举着一盏幽灯,星星之火如一把冷萃的砍刀,生生截断了昏天暗地的漆黑,照出暗道里一条条已然干涸的血迹。

    

    莫愁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立着,她不敢想象这暗室尽头,该是怎样一番非人景象。

    

    鸨母把灯递给了莫愁,倒出手掏出一长串钥匙,吱吱呀呀地扭动起眼前的锁头来。那是一道又一道的铁门,许是因为常年潮湿,已然锈迹斑斑。

    

    最后一道门打开的一刹那,莫愁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不动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莫愁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之下,地狱竟现于人间。

    

    莫愁是地府的常客,她看惯了生死,看惯了冤魂野鬼。油锅里挣扎的,刀山上嘶吼的,火海里翻滚的,她都见过。可眼前一具具扭曲的,颤抖的,满身脓疮裂痕的……躯体,正生生勾画出一幅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

    

    莫愁突觉脚踝处一紧,仿佛一把有力的钩子紧紧钳住了她的脚腕。莫愁俯身,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匍匐在她脚下,浑身已经溃烂流脓,干瘪的皮肉耷拉着,瘫在地上,像一具已经剥好了的人皮坐垫。

    

    她干裂的唇像两条蛆虫的干尸一般上下扭动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嗫嚅着挤出了一个字,“水……”

    

    鸨母见状飞起一脚,便把这摊血肉踢翻了。

    

    莫愁继续向里面看去,略过一具具病弱干枯的躯体,两具十字铁架赫然矗立着,其中一架空着,而另一架上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那女孩周身是伤,鞭子抽打的伤痕纵横交错,被烙铁烙过的地方已然血肉模糊,十指都被钉进了竹篾,凄惨之状只肖看上一眼,便可让三魂七魄为之战栗。

    

    女孩的头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气。莫愁走过去,把手伸向了她的鼻下,看看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突然,女孩紧闭的眼皮猛然睁开,她张开血盆大口直愣愣得咬住了莫愁的手腕。

    

    莫愁被这陡生的异变吓得一个趔趄,手臂却被死死的衔住,动弹不得。她已然顾不得疼痛,只觉得那女孩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吸血。

    

    鸨母赶紧抽出一块烙铁,直戳女孩的胸口,女孩痛苦地嘶嚎着,莫愁的手也得了救。

    

    鸨母赶紧拽过莫愁的手打量起来,“多嫩的手,就这么被咬坏了,真是作孽!”

    

    说到这,竟咬牙切齿地抄起鞭子对着女孩又是一顿毒打。

    

    莫愁顿感一阵莫名其妙,这鸨母总不至于是在心疼她吧?

    

    “妈妈,就这些歪瓜裂枣的货色,能卖出去?”莫愁尽可能地收敛她满腔的怒火,压抑着想要砍死这鸨母的情绪,冷静地道。

    

    “绝大多数配阴婚的,都不看卖相的,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有人买。”

    

    莫愁指着十字架上的少女问道,“那打成这样的,也能卖出去?”

    

    “她不卖,我留着玩的。”

    

    莫愁愕然,那鸨母倒是一脸淡定,“这小浪蹄子曾经是我教乐坊的头牌,见了个落魄书生就被勾了魂了,三天两头琢磨着私奔。我要不折磨死她,都对不起我这些年把她当亲女儿一般待!”

    

    莫愁能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看到五味杂陈。自古商贾重利,更何况这种禽兽不如,视人命如草芥的败类?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恨,这鸨母不可能宁可折磨死女孩也不把她卖掉。

    

    如此世间诸多情愫,终化为刻骨铭心之恨的,初时也可能是殷切的关怀惦念吧。

    

    莫愁没时间在这和她感慨人生,“那要是挑剔的客户呢?点明了要皮肉饱满的,怎么办?”

    

    那鸨母一刹间收敛了一脸的恨意,极尽妖娆地回眸一笑,莫愁仿佛在那殷红的唇角看见了鬼魅的影子,她绣口一吐,仿佛催魂似的拿着腔调,“确实有人想买漂亮健康的活人直接埋了,我本来还犯愁呢,可如今,不找到了么?”

    

    说罢,那妖艳的嘴脸转瞬化为恶鬼的狰狞,她拍了拍手,从门外冲进来两个身形如山的壮汉,像抓小鸡崽一般拎起莫愁便捆在了铁架上。

    

    莫愁惊惧交加,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两副镣铐牢牢钳住莫愁的双手双脚,镣铐上连着的铁链不过几寸长,再加上莫愁身材短小,被硬生生扯成了一个大字型,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莫愁看着鸨母的双眸里闪着难以抑制的神采,她兴奋地打量着莫愁的周身,喜不自胜地喃喃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莫愁心里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却还是示弱道,“敢问妈妈,这是做什么?小生哪里得罪了,也请……”

    

    那鸨母一把扯开了莫愁的衣襟,白花花的皮肉登时露了出来,她邪魅一笑,“老娘在这风月场上混迹了二十年,若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有什么脸撑起这教乐坊!”

    

    她用尖利的指甲敲了敲莫愁的额头,讥笑道,“小丫头,无论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来我这,我都要让你和你身后的人知道,惹我岳三娘的人,都不会得个好死。”

    

    说罢,她扭着风韵犹存的腰肢头正欲离开,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便转身凑近莫愁的耳边,低声说,“真得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明天我一定派人送来一顿好酒好菜,送你上路。”

    

    莫愁恨得浑身颤抖,可她越是惊慌,那女人变越是得意。

    

    终于,在那厚重的铁门阻挡了女人尖利的笑声后,莫愁原本还写满恐惧的脸上兀自扯出一抹轻蔑的讥笑,她冷静地对着黑暗中的角落吩咐道,“别看热闹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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