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乡
狼这种动物与其他畜生多有不同,精壮有力的居于多数,即便莫愁挑的这只还是个半大的狼崽子,但相较于猪肉羊肉,还是紧实很多的。
莫愁剔下来的是肚囊附近的,还一星半点地粘连着些肥油,肉质相对也不那么干柴了。
融化了的油脂顺着狼肉细腻的纹理滴落下来,甫一掉落在火苗上,炸起一阵“滋啦”声,火舌瞬间变得十分耀眼,给酱红色的狼肉裹上了一层酥脆的外皮。
莫愁不再说话,心无旁骛地烤肉,她不急不缓地抽出匕首,在火苗上燎了几下,然后顺着纹理剌了两刀,肉眼可见地涌出一股汤汁,浓郁鲜香的烤肉味四溢开来,莫愁看了看里层肉的颜色,细致地拨了拨火。
她自然地一仰头,召唤道,“好了,来尝尝。”
倚在岩石上神游太虚的谢清明还沉浸在自己那份不可与人言的悲喜里,神情依然有些恍惚,他蔫蔫地接过莫愁递过来的树枝子,心不在焉地上来就咬了一大口。
一股热汁在唇齿间喷薄而出,舌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嘶……”
莫愁在一旁窃笑,“你是傻么?不知道烫?”
谢清明在旁边窘迫极了,生怕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露出端倪,他砸了咂嘴,还留在嘴里那咸香的肉汁瞬间刺激了他的味蕾。
谢清明惊异地发现,原来这简单粗暴,甚至近乎野性的吃法,竟然可比珍馐大餐。
方才还翻江倒海的前尘恩怨被一齐抛诸脑后了,谢清明嘶嘶地咬了一口滚烫的酥皮,露出里头细嫩的肉来。鲜美,多汁,外酥里嫩……谢清明感觉自己的大脑都不转个了,舌苔上裹挟的肉香味调动起了他的三魂七魄。
去他妈的生死,去他妈的情敌,大快朵颐,且活当下才是人间正道。
嗯,要是再有酒,就更美了。
“你能找到那峦云峰么?”
莫愁撕了一块肉嚼着,“只能估么个大概,以前和村里人打猎的时候,大概听说过,据说有些仙气。”
估么,大概,据说……谢清明听了有些牙疼,也就是说这丫头风雪兼程地赶路,其实并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
“天黑之前能到么?”
“到不了了。早上的时候我觉得如果快马加鞭,可以在傍晚时分到山脚下。可一路上变数过多,耽搁太久了。恐怕要明天晌午了。”
“星夜兼程?”
莫愁摇摇头,“不了,这雪都下冒烟了,连夜赶路太过危险。”
说到这,谢清明没答话。一方面,他觉得这种天气风餐露宿的,不见得比赶路安全多少。另一方面,他又不敢把忧虑说出来,避免显得自己太过矫情。
莫愁仿佛看到了他的忧虑,安慰道,“我刚才算了,按上午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可以天黑前赶到我以前住的村子。我家还有个老房子在那,咱俩可以歇歇脚。”
谢清明一听到这,登时来了劲。他所认识的莫愁,一直以来都是那个裘府大小姐。即便莫愁既不娇气也不造作,和他所认识的千金多有不同,可他还是对莫愁曾经的山村生活充满了好奇。
这份好奇甚至超越了对恋人过往的好奇,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对“人间疾苦”的好奇。
吃也吃饱了,身上的衣服也干透了,二人一马继续在肆虐的暴风雪里艰难前行。待傍晚时分,仿若能吃人的罡风稍稍收了些神通,如幕布一般的大雪也薄了起来。莫愁眯着眼望着,背阴坡下,出现了星罗棋布的房子,应是个村庄。
四年了,终于回来了,离开了四年的故乡。
村口不知何时盖起了一座崭新的花岗岩石牌坊,这牌坊是典型的四柱三间的样式,重檐八角高高地翘上天际。仔细观察石柱,竟然是做工精良的阳文雕刻。有缥缈入云的海上仙山,有栩栩如生的彩焕螭头。
细枝末节间都透露着一股用心与精致,可与此同时,也有着诸多不合时宜的诡异之处。
许是还未雕琢完成,牌坊上最中心,也是最重要的匾额出,却是空白的。牌坊两侧还矗立着两座石雕人像和石雕兽像,皆是做工上乘的佳作。
可就是无处不透露的精良与细致,让莫愁疑窦丛生,山野生活如此清苦,乡亲们哪来的钱在这牌坊上打水漂?
又困又累的莫愁也没工夫想那些闲杂事情,她只想找一块热炕头,美美的睡上一觉。
甫一进城,绵密得不透气的大雪变成了硕大的雪花片,恍若落英缤纷。整个村落里都显得冷清清的,可能也是大雪抛天的缘故吧,街面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确切的说,连溜达的飞禽走兽也都看不到。
“莫愁,这就是你的家乡么?已经傍晚了,为什么没有炊烟呢?”
果然大少爷最关心的,还是人间烟火。
不过他的话也真的提醒了莫愁,如今已入冬季,屋里不烧火取暖,根本没法待,即便有人家为了节约煤炭柴火忍着冷,也不可能家家都这么节俭着过日子。
太冷清了,冷清得连一声鸡鸣狗叫都听不到。
莫愁先去村长家扣了门,简陋的木板门咣啷咣啷颤动着,可好似在里头被栓住了,既推不开,也没人来开门。
不在家?那也应当是在外面锁住门啊。
莫愁带着满腹的疑虑又到隔壁的李铁匠家敲了敲门,一样的是门内反锁,一样的是无人应声。
莫愁走的那年,这还是个夜不闭户的村子。
难道已经变成了空城?人都去哪了?
莫愁饥寒交加,急需休整一番,便道,“先去我家的老房子吧,先落脚歇一歇,我总觉得这村子不对劲,晚些时候咱们再出来看看。”
莫愁家废弃的屋子,成了整个村落唯一个开门的建筑物。
莫愁不知道这房子原先就是如此逼仄简陋而她不自知,还是废弃了几年无人修缮的原因,反正已经破烂到近乎不能住人的程度了。
说它是断壁残垣过分了些,可黄泥混着茅草砌成的墙上已经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裂缝,门板藕断丝连地在狂风里呼扇着,竟然顽强地没掉下来。窗棂断得七拧八歪的,冷风凄雪呼啸着往里灌。
莫愁摸了一把墙面,蹭了一手的积尘,她也没在意,又检查了一番烟道,早就坍塌了。
“生火是不可能了,里面有个破炕,还没塌,不过热炕头是没有了,将就睡一宿罢。”莫愁说罢又挑了挑眉毛,“怎么样,大少爷,敢不敢住?”
谢清明倒是满眼的新鲜,他轻轻扣了扣已经开始倾斜了的墙壁,扑簌簌地掉落一地土灰。
“这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不比那晚的破庙强?”说罢,指着土炕,“看,还能和你同床共枕。”
少年,你这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啊。
莫愁本来是打算回两句嘴的,毕竟万年老妖精被新手撩了,是一件不太体面的事。可她真的有点困,于是也不管什么面子,更顾不得什么脏与不脏了,抖落了几下残破的草席子,然后整整齐齐地铺好。
拍了拍炕沿,“来吧,同床共枕吧。”
莫愁窝在谢清明怀里,不多时,便迷糊起来。窗外狂吹猛啸的风声让她睡得并不安稳,半寐半醒间莫愁还在琢磨着村子里的事,到处都透露着古怪。
村口的石像仿佛活了一般入了她的梦里。
石人是花岗岩的质地,远远望去,格外的魁伟孔武。莫愁仔细打量着他,当是一丈三尺有余。石人头戴武弁大冠,双目长圆,剑眉入鬓,身着大袖宽袍,腰间一带束之。
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感压迫而来,莫愁感觉胸口闷得紧。
就恰在此时,狂风裹挟着雪花片席卷而来,莫愁惊异地发现,那石人的衣袂竟开始随风翻飞起来。
紧接着,洁白的通体开始着上颜色,石衣变成了棕褐色的双重长襦,脚下是方口齐头翘尖履,头顶上带的是深紫色鹖冠,橘色冠带系于颌下,打八字结。
刻板而刚毅的面庞也开始细腻化,然而待完全变至肉身,那长圆的双目依然肃然怒睁,脸上神色依然凛冽。
那石人开口了,是浑厚有力的锵锵之声,“尔等何人?所来为何?”
莫愁被厚重的压迫感压得喘不上起来,只能颤颤微微地答道,“我是这村里旧人,这是我的旧宅。”
“旧人?仍走否?”
“离开,明日天一亮就离开。”
那石人袍袖一甩,厉声警告道,“尔等当存敬畏之心,不可存贪欲,切莫起歹心。明日天亮早早离去,绝不可逗留片刻!”
说罢,石人又脱去了肉胎,恢复了花岗岩的容貌,肃杀地立在了原地。
就在此时,莫愁感觉有人轻轻推了她几下,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醒醒,醒醒莫愁。”
像溺水之人突然被拽上了岸一般,莫愁大口喘息着冷冽的空气,她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一旁错愕的谢清明,心里才有了底。
“做噩梦了?我看你喘得厉害,所以就把你叫醒了。”
莫愁摇了摇头,“没事,做了个奇怪的梦。许是受了点凉,呼吸不太畅快,不妨事。”
莫愁见谢清明脸上仍有惶惑之色,便安慰道,“真的没事,你别太挂心。”
可谢清明此时却转过头,盯着破窗下的月色,悄声问道,“莫愁,你不觉得,这个村子,太诡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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