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晴
揉揉眼睛，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我惊喜万分。竟然真的有人会来诊室！当然这种激动并没有在我脸上持续太久，作为一个研究心理的人，至少应该随时保持淡定。来者是一位女子，看起来很年轻，学生模样。为了体现足够的礼貌和我强行表现的绅士风度，我在屋门口做了自我介绍，又和她简单谈了几句。不出我所料，女孩是名大学生，名字叫。她的成绩一直不错也没有过违纪和不良嗜好，但是现在正处在休学阶段。我本能的认为女孩子选择休学的理由要么是学习压力大，要么是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当然也有不少因为叛逆或是恋情而遭受打击不得不退学的女生。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青春疼痛吧。
大致了解情况后，我让打开手机的实时定位和随机摄像，然后到诊室交流。听到我这样的陈述她倒是笑了出来：
“萧大夫你好认真啊！”
笑不要紧，这一问把我给问尴尬了。女学生自己来咨询，诊室里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朋友，气氛总要严肃点的。
“为了安全着想。”
于是随着的笑声，我保持着这种认真，带她进了诊室。这是我的第一位患者，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提出好的建议，至少要做一个不错的倾听者。我打开了自己的录音笔，除了防止漏掉重要细节之外，我多了个心眼，社会太现实了，几年前中心医院那个让我丢掉饭碗的采访，绝对不要重蹈覆辙。做了几次深呼吸，我翻开了新准备的手记。
“那么，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
讲完离开之后，我的心情越发复杂。难以置信，在那几个小时里，这个姑娘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她的各种故事，我都有点难想象，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怎么可以经历这么多人生波澜。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年龄是女孩子最美最灿烂的时候。她们应该是积极向上充满美好憧憬的。而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极端消极。当然我认为这不是她个人的问题，很大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环境和相处的人。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很有自己的想法，过分悲观的想法可能会导致些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也说不定。有跟我提到她的父亲，从一种不被普遍接受的方面。我承认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成为一个好父亲，毕竟孩子的诞生可能只是因为一次意外。但我依然愿意相信，每一个父母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他们也需要成长。可惜我没有办法把这些直接反馈给，老实说我也要反复思考很久……习惯了曾经坐办公室喝茶应付还有钱拿的工作，自己的诊室第一天就要动脑子，那种遍布全身的不适应感让我十分疲惫，也许听别人倾诉的同时，自己的心境也会受影响吧……
胡思乱想一阵之后，我翻了翻整理的差不多的手记，标记了一下日期，其实一般情况下“患者”们只会来一次，但我还是习惯于记录。早上打开的那桶泡面还放在桌子上，不错，有晚餐吃了。
……
【手记-001.】
“我叫，今年20岁，是K市综合大学的学生。啊，不过我已经休学挺长一段时间了。嗯？大概是从入学半年后吧…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说起来有些丢人吧，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的…从我记事开始，我对爸爸妈妈就没有印象，一直是一个阿姨照顾着我。然后，然后过了几年，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有爸爸妈妈了！你知道吗我当时超级开心的！真的！那个一直照顾我的阿姨跟我说，我的家人工作特别忙，所以才把我托给她照顾。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虽然知道了自己有家人特别开心，可是还是有点怕生，我就呆呆地站着，就，盯着爸爸妈妈看，躲在照顾我的阿姨后面不出来。哈哈，现在觉得自己那时候好单纯。我妈妈想过来抱抱我，就叫我的名字，晴晴~晴晴~，这样子，我没买账我就一直在躲，然后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徽章一样的东西，图案像个小鸟，黑黑的亮亮的，特别好看，爸爸说如果我做个乖孩子的话就把他这个珍藏奖励给我。再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印象不清晰，后来就回家开始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嗯……没有维持太久。那时候不懂，现在回想一下……爸爸妈妈的感情似乎很奇怪……嗯？非要说哪里奇怪的话……就好像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夫妻一样。就是，分开来看，爸爸和妈妈对我都很好，尤其是妈妈，因为爸爸很少在家，可能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每次爸爸一回家我都抢着跑过去找他，可是妈妈没有任何表示。就算两个人一起在家，也很少有对话交流。还有几次！晚上我睡不着觉想找妈妈，结果看到爸爸妈妈在客厅里很严肃的说着什么事情。爸爸看起来很生气，站起来就出门了，妈妈只是坐在那喝咖啡……我觉得应该是咖啡吧，妈妈很喜欢喝的，她说会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精神也会变好。再后来我大一点了，有一天妈妈把我单独叫到一边，让我以后要学着照顾好自己，不要依赖爸爸妈妈，很多事都没有表面这么美好怎么怎么样的。我没理解妈妈的意思，可是她好像也不打算告诉我。当天晚上，妈妈把我锁在了卧室里，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本来想问的，但看到妈妈满头大汗和颤抖的手臂，我没说出话来。然后紧接着，我就听到卧室外传出摔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撞击墙壁和门，还有痛苦的哀嚎——这个声音是我的妈妈。我特别害怕，想出去，我就拼命的拍门，拼命的哭，拼命的喊妈妈……可是除了越来越激烈的破碎和撞击声，没有任何回应。然后，我听到爸爸回来了。除了刚才那些，门外又多了爸爸愤怒的吼声。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哭了不知道多久，门外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把我吓到不能动弹……在这之后，卧室外面就安静了。爸爸好像在找我在哪里，我当时已经傻掉了，也出不了声音，直到爸爸打开卧室门，我看到他的时候，哇的一声就哭了。爸爸把我抱起来，让我捂住眼睛，说要带我去个神奇的地方。那时候捂眼睛我都故意留一条缝隙，然后…在那个缝隙里……我看到了被弄的乱七八糟的家具，地上的玻璃碎片，墙上的咖啡渍，掉在门边的沾了血的钢刀，还有……倒在一片血泊中的一动不动的我的妈妈。其实当时我就知道…我的爸爸，杀了我的妈妈。（讲到这里之后独自到外屋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恨我爸爸，我觉得他是杀人犯，而且亲手杀了我妈妈。那天晚上爸爸带着我疯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逃，反正，他特别慌张。爸爸把我带到了K市，安排给一个新的家庭照看我，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那家人对我很好，送我上了K市最好的大学，也从不问我以前的事情，可能怕我伤心吧，我喜欢他们，也很感谢他们……但始终不是家人啊。叔叔是个心理医生，工作也很忙，每天回家都很晚。阿姨的话，是个媒体工作者，编写各种新闻，好像在网上也挺有话语权的。我其实对心理这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只不过一直没能接触到。叔叔简单给我讲过一些心理咨询方面的东西。
关于我休学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爸爸。半年前叔叔告诉我，爸爸生病住院了，就在A市中心医院。我确实恨他，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为妈妈的死付出代价……但那也是我爸爸，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回来看看他。这些心情没有地方可以梳理，所以才来到医生你这里。说出来之后，大概我就可以面对爸爸了吧。”
〔手记-001终〕
……
泡面真的不是多么好吃的东西，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当时是昏了头才买这么多泡面回来——还都是一种口味。晚上的A市还是冷的可怕，我披了件衣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比刚来这个城市时沧桑了许多。也是必然的，这些日子谁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屋外的街道依旧很热闹，高层建筑上浮夸的装饰灯虽然晃的我睁不开眼，但也蛮漂亮。快到圣诞节了吧，虽然我不过就是了。回到我狭小的里屋，桌上摆着今天的手记和留下的费用，我把自己扔到床上，想着俗心诊室开启以来的第一笔收入，不错，又可以买不少泡面……
还是算了…
想着想着我便沉沉的睡着了，模糊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只漂亮的鹰展翅翱翔，突然，它折断了翅膀，从高空坠落，我冲过去想接住它，自己却先着了地。
“啊……真疼……”
拍拍睡衣，我从地上爬起来，钻回了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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