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燃烬

    火焰沿着木质的墙壁翻涌着，黑色的烟雾与灼烈的高温让人仿佛置身地狱。

    “真像那场火啊，烧的骨头都冷了。”

    披着黑色大氅的清瘦青年负手立在燃烧的村庄外，干净的眸子里眏着一扇被火焰环绕的木窗。木窗里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双同样干净的眸子，正透过燃烧的木窗看着青年。巨大的无助与惶恐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满溢而出。

    “救救我……”

    对于牛头人来说尚显纤细的手臂从窗口伸出对着青年不断的挥握着，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生的希望，哪怕给予这个希望的是亲手点燃这个村庄的人。

    披着黑色大氅的青年在木窗内的眸子中几乎化成了救世的神光。

    然而，青年摇了摇头。

    木屋内的眸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迅速而彻底，如同信仰的崩塌。

    ……

    “大人，都完成了，按照您的吩咐，现在全村只剩下族长一个人，正在训练场上等您。”脸上有着一道斜疤，额发灰白的中年人恭敬的立在青年身侧，视线只是顺着青年的目光略微瞄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坍塌的房屋仍在燃烧着，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手臂从废墟中伸出。

    “吴，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轮回吗？”青年脸上闪过一丝追忆与思索。疤脸中年人不敢怠慢，认真思考一番后答道“大人，我估计这世上是没有轮回的。”

    “为什么？”青年转头看向他。

    “因为如果有轮回的话像我们这种人肯定早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了，哪还能站这儿跟您说话呢？，您说是吧。”疤脸笑着答道，似乎颇为得意自己的这个答案。

    青年沉思了一会，竟没有觉得不妥，很认真的说道：“或许你的答案是对的。像我们这种人，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恐怕也就这一辈子可活了。”

    说罢抽出挎在腰间的长刀随手一挥，斩出一片气浪。“你们的禁锢我已经解开，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你们这十三人。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走到连撒旦都找不到的地方。”

    疤脸中年人闻言一喜，感受到心脏处的压迫消失，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青年，毫不迟疑的向着漆黑的远方奔去，不远处的树林中十二道人影闪现，同样如疤脸中年人一般向不同的方向极力远遁而去。

    青年没有收回长刀，就这么垂手握着，刀尖触地，赤色的刀柄上光华流转，仿佛火焰升腾。

    ——

    柯莱立在训练场中央，手握着近三米长的巨大战斧，满是伤痕的黑色牛角显示着他主人曾经的峥嵘。

    四周都是火焰，像是要把人烤融化掉，却又带着一股遥远而缥缈的阴冷，像是从某个遗留的记忆片段中复刻出的场景一般。

    “很熟悉的场景，对吧？就是有点想不起来？这很正常，毕竟没人会刻意去记住自己做下的恶，就像你烧掉一块木头，它燃烧的时候，就尽情的汲取它的温暖，而当它燃烧殆尽只留下焦黑的木炭的时候，就把它丢在原地，然后焦黑的木炭慢慢冷却，滚烫的火星渐渐也失去温度。”

    强烈的风压刺破火墙飞跃而至，柯莱挥动战斧挡下攻击，四散的强风将火焰压到萎缩颤抖，但终究没有熄灭。

    “人类，你们越界了。”柯莱手中的战斧与长刀相撞，火星四溅，语气却平淡如水。

    “族人都死光了也才这种语调吗？看来他们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消耗品而已。可惜到死他们都还在祈求你这位族长前去拯救他们呢。”青年攻势如潮，长刀和战斧眨眼间碰撞了上百次，暴虐的领域随着双方猛烈的对攻疯狂扩张，原本还算平整的地面在两人对攻的余波下仿佛被轰炸机反复轰炸过一般寸寸皲裂。

    双方同时被震退，青年微微一顿，就要再度发起冲锋，而柯莱双脚重踏地面，原本便满目疮痍的地面瞬间破裂，深不见底的裂缝延伸出上百米，岩石飞散在空中炸成粉末，地面如土龙般扭曲翻滚。

    体术系，“山倾”，正如其名，拥有能在瞬间摧毁山岳的力量，能够将使用者的力量高度凝聚并灌注到一点上，打入物体内部从而达到最大的破坏效果。

    青年陷入了裂缝中。

    柯莱再度重踏地面跃起，炸出一个坑洞，战斧举过头顶向青年斩下，青年横刀想要挡下这一击，可倾山之力又如何能档，接触的瞬间他手中的长刀就破碎了，破片四散，大部分都刺进了他的胸口，紧接着这股巨力透过刀身传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狠狠拍到地面。

    “我本以为你们会派一个强者过来。”柯莱把战斧往地上一顿立在一旁，“至少要这一战不会输。”在他想来，即便这一战只是为开战找借口，但事关荣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比如派出十二御座之一将自己一方杀个片甲不留，再喊上一句“人类荣耀长存”什么的。虽说十二御座也不会如此自掉身价就是了。

    这么想来，倒是自己该庆幸了。柯莱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昔日的部族已经“如愿”被人类赶尽杀绝，光荣的为兽人一族重返悬空山脉以南做出了伟大的牺牲。而他这个铁寂部落最后的族人自然会被整个兽人族所传颂，名字刻在兽神像旁边的石碑上为后世所铭记。

    但真的，很难过啊。就好像是自己把族人献祭了一样，甚至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振臂高呼“兽人万岁”。连他们生存的意义都否定掉了啊。

    “呵，这个时候才开始怜悯。”柯莱循声看去，青年正望着漆黑的夜空，艰难的摆出一个笑容，露出一口血红色的牙齿。“不觉得太迟了吗？”

    “什么意思？”柯莱问。

    “你记不记得十三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青年没有回答，反问柯莱。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来，温暖的笑容渐渐变得可怖。

    十三年前？时间隔得有些久了，柯莱很是费力的回忆了一番才大概想起当年这里的样子：被烧毁的村子，死寂的仿佛是地狱的某个裂口，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场景——柯莱猛的后退了一步，指着青年：“你，你是当年那个人类村子中的人！”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青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逐渐平稳，直至消失。

    现在，整个村子只剩下柯莱一个，状若疯魔的念叨着：“原来是这样，原来当年那个村子还有人类活着，所以刚才他才会给我说那些话，现在他来复仇了，用和当年一样的方式。”

    柯莱扑通一声跪下来，他永远忘不了十三年前那场火，那些人类谩骂，嚎叫，哭泣，求饶，而自己则面无表情的一个个砍下他们的头。他是英勇的七十二图腾柱勇士，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染血无数，可当他向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挥动战斧时，他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十三年之久，柯莱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一切，什么罪恶，使命，通通都和自己断开了联系。可命运从来就没有变过啊，从自己接受兽皇的密令，瞒着族人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好了。怎样的开始，就会怎样的结束。

    大滴大滴眼泪顺着牛头人突出的颧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让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突进到他面前的身影。一只因为臂骨粉碎而形状扭曲的手臂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向他，仿佛一杆致命的标枪，磨了十三年一直等到此时此刻的必杀一枪。

    名为“死亡”的气息汹涌而来，尽管没来的急第一时间反击，但身体还是下意识的作出了反应，柯莱一拳挥击出打在对方的右肩，“山倾”发挥到极致，肩骨，甚至整个上半身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的透过拳头传出。原本应该贯穿胸膛的一击因为力量的流失只堪堪刺透了一半。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死了。刺进他胸口的手臂碎骨剧烈的生长，系数穿透他的身体。

    “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场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只不过我一直挣扎着，不让自己熄灭。毕竟，这里只有我还能为大家带来温暖了啊。”

    万籁俱寂。

    遥远的某一处，几束灯光熄灭。

    “看来任务都完成了，只有几只小虫还在。”带着黑色古铜面具，分不清男女的高大人影手掌虚握，瑰丽的虹光一闪而逝，大殿内最后的几束灯光也熄灭了。

    “真是不知道这些小人物的内心是如何的神奇，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去为那些尘埃般的愿望赴死。”戴着红色古铜面具的人嘻嘻笑着。

    一旁分别戴着白色古铜面具和蓝色古铜面具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面具上扭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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