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灰姑娘》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岭南大学,广播里正播放着郑钧唱的那首曾经红的发紫的歌《灰姑娘》,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我的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到处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我有些淡淡的喜悦,三年如牛似马的高中生活总算过去了,老师曾说,苦了这三年,大学里可以尽情地玩,嗨皮,嗨皮,再嗨皮!
熬出头了,我对身旁的班花萍说。萍才貌双全,高中英语就过了四级,文章写得好,经常在校报上露脸,倾倒一片,包括女生。用现在时髦话说,我是她的忠实粉丝。
萍一副笃定的样子,目视前方,有着男人的器宇轩昂。她留着西式短发,在阳光下一亮一亮的,像春哥。
迎面走来几个高年级的校友,满面笑容地接过我们的行李,其中一个是学生会的主席勇,他说他也是湖南的,只不过他在湘西,我们在湘中。
萍撩了一下短发,赵薇似的眼睛扑闪扑闪,听说是学生会的主席,不由得多看了勇几眼。
勇很热情,把我们带到了他寝室,说要请我们吃饭。我有些犹豫,萍也有些不好意思。勇说,一顿便饭,要不了几个钱,还有其他老乡,我们好久没打牙祭了。
校园后门是美食一条街,有馄饨、杂酱面、烤饼等小吃,也有羊肉火锅,西式大餐。我们来到一家叫做岭南美味的饭店。服务员很热情,看得出勇和他老乡是这里的常客,堆着笑的服务生把菜单给了勇,勇又交给了萍,女士优先。
萍说,来几个特色菜就可以了,我们随意的。席间,萍要上个洗手间,可是她穿的是高跟鞋,地板是瓷砖,很滑。勇嚷嚷着要萍小心,结果不幸言中,萍洗了手出卫生间时,脚一扭,就要扑到地上,那样可就惨了,玉女形象尽毁。
说时迟,那时快,勇很神勇地扶住了萍,萍的整个身体都扑在了他怀里,手死死地抓住勇的胳膊,长指甲的手居然还在勇臂上掐出了印子。萍一脸惊恐的神色,毕竟刚刚历险。
两人足足僵持了几分钟才慢慢缓过神来。此时,两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萍的手和手臂一直在滴汗。在席间入座,萍凝望了一下勇,低头说了一声谢谢。
大家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起吃起了桌上的羊肉火锅。走的时候,勇对老板说,记我账上。萍说,下回我请。我也说,以后AA制,不麻烦勇主席破费了。勇笑了笑,便饭便饭,不算什么的。有老乡悄悄和我说,勇爸是全国百强企业CEO,家里殷实着呢。
分别时,大家握手致意,可勇捏着萍的玉手摇了又摇,久久不愿松开,好像两只手被强力胶粘住了。萍略微有些尴尬,基于勇前面的表现,还好,并未发作。
有困难找我们,大家老乡,勇说。
萍是我们高中129班的偶像,用现在的话说,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我曾经向她写过情书,可是却被她丢在风中。高三那年我中大彩了,她成了我的同桌。那殷勤献得,只差没叫她妈了。
萍说,她要考岭南大学中文系,像三毛那样穿越撒哈拉大沙漠。我说,我陪你。
我是萍的跟屁虫,亦步亦趋,形影相随。这不,来到宿舍楼,我自己那边还没安顿好,就跑去萍那摊被挂蚊帐。岭南地处中国南方,一年四季都有蚊子,一不小心沾上登革热、疟疾什么的那就惨了。
萍就在旁边瞧,静静地看着我,眼睛眯着,微微地笑,不时还逗一下我,说我是全中国最优秀的准家庭主夫。我回过头,很实诚地问她,我主内,那你主外?
哈哈哈,萍笑而不应,免谈免谈。她岔开了话题。
我读的是数学系,其实我并不喜欢数学,可父母把意志强加于我,学理科学理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想上中文系,不仅我爱好文学,而且因为萍读的是中文系,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
勇来找过萍几次,我都在场,看到我成了萍的影子,勇的眼神有些许的失落,只要有男生约萍,萍都会拉上我,于是我在同学中又有了一个称呼,校花的男闺蜜。
还算好,我只是备胎一,没有备胎二,备胎三,也就是说,我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萍和我在一起总会聊到我的学习,萍说,好好念书啊,别辜负了父母老师还有自己。更还有你,说这话时,我根本就想捉住她有些躲闪的目光。她瞧向了别处,看吧,也许你会遇见比我更优秀更漂亮的呢?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听到了它的叫唤声了吗,它属于你。那我把它挖出来吃了,放进肚里,它就跑不掉了。只要你愿意,随时!我甚至有些信誓旦旦。
数学系的功课很难,我绞尽脑汁,好多题目看不懂,问老师同学,次数多了,人家有些烦,只好拼命泡图书馆,可借不到我想要的书。
喜欢文学的人上数学系,这不是在逼我吗?我学会了打牌,寝室里常有一桌一桌的赌局,跑胡子,扑克,斗地主,跑得快,什么好玩,什么来钱快我们玩什么。嗨了嗨了,高中老师不是说来大学就是嗨皮的吗?
我还迷上了玩电子游戏,什么魂斗罗,打擂台,赛车,游戏厅成了我第二个家。我常常旷课,深夜不归,我的生活费全这样潇洒掉了。
而且也冷落了萍。萍刚开始对此也没在意,追她的男生太多了,有一个加强连。萍还担任了校广播站的站长,常常在校园间逡巡的我常常能够听到她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校园里的栀子花香,到处都弥漫着她的气息。她知道我喜欢听《灰姑娘》,这样,只要她在广播站,这首歌必点,广播中她说,在她心中有一个人,他并不美丽,却可爱至极。他就像灰姑娘。这个时候,我常常喝的醉醺醺的,在栀子花前东游西荡,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我自认为哼的比郑钧好听。
那天,萍找到了游戏厅,二话没说就揪住了我的耳朵,我痛得哇哇直叫,她只说了一句,你说,我该不该揪你!我捂着耳朵,低头不语。她俯视我一阵,转身离去。
我的生活费又被我挥霍掉了,我想找萍借,可又碍于面子说不出口。倒是萍看出了我的尴尬,在学校的小路上拦住了我,给了我五百元,这是我借给你的,你要还。
我没有再像牛皮糖那样黏住她,我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萍有几次主动来找我,我都找借口不见。但越不想见她,却又偏偏遇见。在食堂里,我看见她一个人在嚼馒头,就着一些免费的腌菜汤,看见我,问我生活费够用吗,她现在减肥,大鱼大肉吃腻了,换换口味。我眼里有些潮湿,冲出了食堂。
几天后,就是萍二十岁生日,我想送她件礼物,可是,我的钱还没在口袋里焐热就打牌输掉或是在游戏厅买了游戏币。所以,我基本上可以说囊中羞涩。
那天晚上,我早早来到了萍的宿舍楼下,我知道,萍一定会出来,听同学说,她约了那些湖南老乡出去下馆子,却并没叫我。我想,虽然没有钱买礼物,但我要说句祝福语,祝她永远二十岁。
她出来的时候,有十来个老乡围着她,勇也在里面,送了她好大一束玫瑰。勇手里还拿着一个晶光闪闪的首饰盒,她却没有收。远远的望去,大家都有说有笑,很开心。
尾随他们来到学校的面馆,每人点了一碗杂酱面,最便宜的那种,席间勇有好几次想要买单,却被萍拦住。萍买了单,大家起哄要萍收下勇的礼物,萍却一直摇头,表情有些僵硬。
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生日快乐!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萍说,我们在下馆子,改善改善生活。老乡们都用一种鄙夷的表情望着落魄的我。
我高中时不是这样的,成绩优秀,能文能武,会唱歌会表演,作文好演讲棒,还是班干部,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病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无人问津,我心如止水。我是不是辜负了萍?现在这个样子,我没脸见她。我头昏沉沉的,四肢乏力,连起床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而同学中没有一个与我有深交的,他们也各顾各。
我快要饿死了!
萍来了,像一阵春风迎面吹拂,在这寒冬腊月把暖意送到我跟前。好多零食!黄澄澄的橘子罐头,我最爱吃的。还有手撕牛肉,鱿鱼丝,麻辣豆腐。整整一大包。真是喜从天降!我的病一下就好了,我腾的一下从床上鲤鱼打挺,抱住零食狼吞虎咽,像打了兴奋剂。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真正高兴的是萍还关心着我,人来了比什么都重要。我还以为萍不会理我了呢。
萍就看着我吃,很平静,像一面镜似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看着我吃得胀鼓鼓的,收拾好包装袋等垃圾,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我喂了一句,可不知她听见没有,去拉她,她甩手离去。后来我躺在床上,一个晚上都睁着眼睛。
我颓废的样子让很多同学瞧不起我,包括萍的闺蜜,他们并没有当面讲,但那眼神不用说我也能明白。高中烟酒不沾的我变成了“研究生”。醉醺醺时,我常常和那些酒肉朋友说,知道吗?萍是我女朋友。就是岭南大学那个校花,主持人萍!朋友眼中冒着淫邪的光,是吗?介绍给我们!也让兄弟们见识见识!好说,好说,喝酒!我举起了酒杯。
几次见到萍,她不再理我,拦住她,她就躲开!再拦,再躲!我灰了心。
可她始终和她那些姐妹在一起,没看见招蜂引蝶。看见我,她不说话,在旁边悄悄地路过,好像我根本就是陌生人。
我跟你们说过,我高中时很优秀的,演讲作文拿的都是一等奖。本来我已经金盆洗手的,可是,当我发现萍不理我时,我那颗好胜心又上来了。
刚好学校里有一场“真我的风采”演讲比赛。高手如云,当然,也美女如云,以萍的知名度,自然是星光熠熠的主持人。
准备了一个月,我也曾一个人试着上了几次台,熟悉熟悉环境,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每天晚上,我都来到校园的树林,背诵演讲词。手势语气停顿我都拿捏好筹划好,我要让萍看到一个器宇轩昂的我。我想象着我拿一等奖后风光的样子,同学们艳羡的目光,美女们倾慕的眼神,和那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喝彩声。我挺着肚子在校园里昂首阔步。
之间,我在树林里背诵时,常常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
闪而过,那俏丽的西式短发,扑鼻的香味,让我整个人要愣上好几分钟。我流连于影子闪过的体香里。
等待的日子总是焦虑的,可它还是说来就来了。我的天啊,能容纳上千人的礼堂被围的水泄不通,其他选手的粉丝们都打满了横幅,给他们加油鼓劲。评委们早早在前排坐好,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空气是凝固的,没有一丝丝的风,尽管这是寒冬腊月,可我的脸乃至全身就像参加了傣族的泼水节。
不知道我是怎么走上演讲台的,反正一上台,我就乱了方寸,演讲结结巴巴,不时毫无理由的停顿,还多次忘词。同学老师纷纷侧目,就连萍也一脸出乎意料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我灰溜溜的下了讲台,居然没有一个人鼓掌。栽了栽了,演讲失败,一下台我就逃似的溜出了礼堂,万箭穿心,心里痛啊,失败失败!我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这样,我在寝室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人整整瘦了一圈。
第四天,室友叫醒我,说我有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本《演讲成功学》,扉页写了两个字:耐心!
整整一个学期,我都灰头土脸的,我非常害怕遇见萍,脸丢尽了!可是每每遇见萍,她总是主动和我打招呼,脸很平静,然后飙出一句很酷的英语:patient.
勇经常去找她,好像是学生会组织活动,总少不了她这个主持人。有好几次,我远远的躲在她的宿舍楼下,看她急匆匆地下楼,走向迎候在那里的勇,勇曾试图牵她的手,都被她似乎不经意地闪开。勇跟在后边,我也跟着,跟着萍的一路芬芳。
然而,倒霉的事接踵而至。老天开始惩罚吊儿郎当的我。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十门功课,我挂了三门。学校张榜公布,我的名字后边,赫然出现了两个字:劝退!我像被人狠狠抽了无数个耳光,抽得鼻青脸肿,抽得头晕目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变本加厉的和狐朋狗友豪赌,赌的一文不名,而后又借高利贷,在游戏厅里彻夜不归。整个人狼狈不堪。
有一天晚上,当我醉醺醺地走在校园的树林小路上时,在前方我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勇搂着萍在悠闲地散步,两人有说有笑,勇还不时用手拂去萍头上的树叶。萍依偎着他,从背影都能感觉到她惬意的样子。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夸张,隔老远都能听见,他们嬉笑打闹,一副热恋中情侣的样子。
我肺都气炸了,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把他两揍一顿,打得他们吐血,跪地求饶。我咬着牙拼命地克制自己,无奈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着我。我发誓,我要堂堂正正活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
老师和我说了,三个月后,学校会组织一次补考,没过的话就只有光荣退学。光荣两个字像鞭子犀利地抽在我的心上,当时我感觉一阵一阵地紧,以至于心有了一条一条的血痕。
学校有一间晚上不熄灯的灯光教室,除了吃饭上课,我就整天待在这教室里,晚上只睡五个小时,不到凌晨一二点我不回寝室。我基本上没有课余时间。我要活,我要风风光光地活。
每天深夜,当我学习累了困了,我就冲到教室外边用凉水冲脸,然后哑着嗓子像狼一般嚎歌,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声音像一道凄厉的闪电划过校园的天空。我每天晚上都能看见萍和勇在灯光教室附近打情骂俏,不时窃窃私语,开着我不知道的玩笑。偶然间看到我,萍把头一扬,又捏起了勇的小脸蛋,和勇鼻子碰上了鼻子。
萍和勇成了公开的情侣。
我的学习更加拼命了,死在我面前都没什么可怕的,我要活个人样给萍看,给所有瞧不起我的人看。
有好几个晚上,我看见萍和勇紧紧搂抱在一起,勇想亲她,萍左闪右躲,然后发出刺耳的笑声。我手握拳抓的紧紧的,抓出了一手的汗,我冲进了教室,狠狠地学习,咬着牙做功课,我用棉花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我在读书中忘了自己。
老天是公平的,三个月后,我补考顺利通过。又三个月,如期参加了学校的期末考试。这一次,我考了个全校第一。
假期后,又是一个新学期,校园里,天晴了,雨住了,我的心阳光明媚。我起了个早床,独自在校园里悠闲地散步,广播又在播放那首《灰姑娘》,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我不由地跟着广播轻轻地哼。我发现学校的布告栏前围了好多人。近前端详,原来是学校公布奖学金获得者。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排,一等奖学金,五千元,我咧开嘴笑了,老天终于开眼了,不,是我自己开眼了!回过头,我发现了萍也在看布告的人群中,她低着头,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嘴,也在悄悄吃吃地笑,遇见我的眼神,她避到一旁,勇跟在后边,想去牵她的手,她却瞪了勇一眼,把勇吓得一愣一愣的。萍迅速转过身去,弯下了腰,笑声从她指缝间溜了出来,甚至有点放肆,而且是想压却压不住,可以说是笑开了怀。看着萍这样,勇好像也醒悟了过来,傻傻地略显尴尬地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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