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钟离 中
酒店的伙计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跪坐在门口，微微弯腰施礼后，站起来走到桌前并把托盘上用深碗盛着的各种菜肴一一放在桌上。
足迹踏遍中国所有地域的我见识不可谓不广，可是望着满桌几乎全都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仍有不知从何处下箸之感。
看见我犹豫的样子，钟离复微微一笑，用筷子微微指着其中一盘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吾辈曾以此物喻淑女，可见当年荇菜其名之盛。做蔬菜来煮汤，柔软滑嫩，是难得的美菜。”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中的竹指的就是萹蓄。”他指着另一盘道，“它是一种野草，很常见，味道也不是很好，但却常常能在饥荒之年成为充饥救人的蔬菜。”
他说的这几句诗我也读过，当年总以为自己已尽得其中深意，今日由一直保持着那个时代生活习惯的人说来，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每次读《诗经》都只想到它是古代文化之集大成者，却没想到创造它的人们生活却是如此困苦。”我不禁感慨道。
“是啊！”淳于燕应了一声，并拿起酒壶为我珍满，“穷人所食多为清汤与豆叶，以此酒为例，逢丰收之年，一些人家会酿些搀杂了草药的黑粟酒，供节日饮用。这种酒，现在已经没人喝了吧。”
“不可以用谷物酿吗？”我疑惑地道。
“你以为谷物是那么好种的吗？”钟离娉婷没好气的道，“那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东西，穷人能喝到这种酒已经不错了。”
她好象对我充满敌意，几句话又把我呛得面红耳赤。
钟离复瞪了妹妹一眼，举起酒杯道：“来，叶兄，尝尝几千年前的美酒。”说罢一口饮尽。我也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清淡，细细品位之下却有着凛冽的山野气息，虽与现代用先进工艺酿造的酒类有一定差距，但其独特的味道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如何？”钟离复饶有兴致的望着我。
“感觉……很特别。”
“土法土方酿制的东西，略显粗略，到也下得去口就是啦。”钟离复说着夹起一块菜放到我碗里，“再尝尝这个。”
这些菜大多以植物为主料，我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作为僵尸，我对食物不是很敏感，也没发现这些东西与人们常吃的普通菜色有何不同，不过，看小倩狼吞虎咽的样子，应该是很好吃吧。
“是否这里每一道菜都有一个典故。”我好奇地问道。
钟离复点点头，道：“基本上是这样的。这些菜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吃了，只有我们周国遗民一直在食用他们。”
“其实我有点不理解，按理说水蓝发展到现在，应该完全可以吃比这更好的东西，而且，以其技术实力，这种古老的土木式房子也完全可以被更坚固的建筑所取代。可是，为什么我来时入目却全是这样的东西呢？”他看着我疑惑的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一种坚持，从地球过来的我们，在水蓝并没有根，我们不知道那里才是真正的家乡，应该把自己对故土的寄托放在何处。无论什么时候过来的人，毫无例外的，都会把自己那个时代的生活习惯及语言服饰通通保留下来。他们的后代，即使过了几百上千年也不会把这种习惯丢失，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就会象离开大地的小草一样逐渐枯萎，最终被无情的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原来是这样。”我不禁大声感叹，“所以临乡街头才会有如此的繁荣。”
“繁荣只是一个虚假的表象。”钟离复喝了口酒，似是有重重心事，“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化背景，复杂的矛盾与纠葛，这种繁荣背后隐藏的危机使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所代表的文化、自己的骄傲何时会被吞噬。”
“这就是你们所担心的？”
“是的，我刚才也说了，对自己朝代的忠诚是我们生存的根本，没有了根，我们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正在狂吃的小倩忽然抬起头，把塞了一嘴的食物咽下后道：“恩，那钟离大哥找我哥哥到底有什么事啊？”
钟离复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示意他说明。其实我也很好奇，看他的样子不象是想拉我入伙，那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这个刚到这里没多久，多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的人谈呢？
钟离复清了清嗓子，表情郑重地道：“其实这本是我家族自己的事，家道中落，说起来全是我们后辈无能。”淳于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钟离复望着妻子摇了摇头，继续道：“说起来，整件事全是因为千年前那场疯狂的战争。我钟离一族本是周王室嫡系，先祖在自己的属地上苦心经营，与民同乐、与民同苦，这本是好事，可是正是这种平民化思想制约了统制者的目光，没能在诸侯中强大起来，并最终为楚所灭。一部分族人便跟一位先祖来到了这里。几乎同一时期，世代与我族交好的钟离家也惨遭灭国，并在我那位先祖的帮助下来到水蓝。同样的遭遇，世代的友情，我们两家便一同在水蓝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说到这里，淳于服停了下来，目光迷离的望着窗外，似乎在缅怀祖先的丰功伟业，过了一会，他才回过头幽幽道：“我们是比较早到水蓝的一批人，那时候这个世界远没有现在繁荣，竞争也远非现在这般激烈，我们两家在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之下，经过几百年的经营，也成了水蓝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可是，千年前的那场战争却毁了一切，因为家主的一个错误决定，族中高手伤亡殆尽，淳于一族虽力主不战，却也因为我家的关系受到了很大损失。那是一个转折点，我们两族就此没落，逐渐伦为水蓝上的二三流势力。”
他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很多家传悠远的名门望族都在那场战争中消失，我们两家却意外的被保留了下来，可是，自此以后，两家的的后人却永远的被订上了宿命的烙印。复兴家族，千年来，每个钟离、淳于子孙都无法逃避的命运。”他摇着头苦笑了一阵，“竞争太激烈了，任凭历代家主近千年的努力，却依然无法恢复先前的盛世，到了我这一代，甚至连最后的祖业都快保存不住……”
家道中落，的确是让后世子孙痛苦的事情，钟离复这一番话说来，动情至极，与他同行的两位女性都忍不住眼圈泛红，小倩也早已从美食中挣脱出来，专心的听着这两个家族的兴衰史，见钟离复忽然住口不谈，便忍不住追问道：“后来怎么了，你说的祖业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娉婷黯然接口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哥哥年纪尚小，先祖传下的房屋及土地都由外公代管，而我们兄妹就住到了燕姐姐家里。现在，我们长大了，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可外公前几年去世了，接替外公位置的大舅舅又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想将钟离家的土地并入自己的势力，以图他赵家有更大发展。”
“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如果需要帮助，以我们两家的血缘关系，我一定会尽心尽力。”钟离复接下妹妹的话道，“可是，这一切是要在保留钟离之名的前提下，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这个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姓氏就此消失。”他的表情非常坚决，在提到自己家族的名字时，一种自豪的感觉清楚的传递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的手指有规律的轻敲着桌子，不解地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们三人对望一眼，最后由钟离复开口道：“我舅舅管理的赵家属于唐国的后起势力，在唐国有很大影响力，虽然周国的管理层倾向于帮助我们，但现在周国势微，苟延残喘的几个家族实在是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高级武者，所以，我们才想到临乡来碰碰运气，希望能够获得象你这样的高级武者的帮助。”
他说完后，气氛忽然变的静谧而诡异，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我想了一下，歉意地道：“我们到水蓝，也有必须要办的事情，在办好自己的事情之前，我不想卷入太多纷争，因为那可能会给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应该挺身而出，可是我要办的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希望产生一丝偏差。”我小心的挑选着词汇，尽量委婉的拒绝着他们，从心理上讲，我对这种家族式的纷争有一些厌恶，如果他们是普通人，我可能很乐意帮助他们，而且，如果卷入这里的事，和他们产生了复杂瓜葛的话，可能很难再脱身，这正是我最忌讳的。
我说完这番话，几人脸上都难掩失望之色，钟离复依然强颜欢笑道：“没关系，相识即是有缘，叶兄的顾虑我也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关系的确复杂至极，不谈这个了，一会我带你们到处走走。”
“哼，不帮就不帮，装什么好人。”钟离娉婷毫不客气地道，却被兄长瞪了一眼，忿忿的在一边生着闷气。
“哥哥！”小倩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转过头，见她一双朦胧的大眼中充满了水雾，“他们是不是没有房子住，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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