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没有你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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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没有你没有我

  我盯着桌子上那张摊开来的慈善公益证书,不敢再去触碰,仿佛那是一只吃人的野兽。

    “你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东西?”

    “他本人亲手交给我的。”步老师回答。

    “这上面写着的日期……”

    “是的,是他中大奖的当天,就在他收到安冉的结婚通知之后。”

    “也就是说,他虽然中了头奖,也没有可以分享这份狂喜的人。而唯一他所心心念念的一个人,却给他群发来了一张喜帖。”

    “可以这么理解,甚至可以说她的结婚通知是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人的心已经死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了不起的盖茨比,可怜的盖茨比……”我又想起那本书来了。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所以他这一次来上海,是打算把自己积攒的所有财产一次性挥霍光,来满足他人生最后一次的奢侈狂欢。而我们却一直催着他去赶稿,他已经因为写不出小说而感到痛苦了,我们还逼迫着他去饱尝痛苦……”

    “别再想了……”

    “我们……会不会太坏了啊?”我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这是他的人生,他的命运,别人无从插手也无从改变。只能说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吧。”

    步老师似乎是在安慰我,可惜我太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想到也有可能是我逼着郁老师寻死的,我的内心就一阵又一阵地皱缩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死。”步老师说。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向步老师。

    “他本就一心寻死的,更应该说多亏了有我们,他才不会那么难堪。”

    “什……什么意思?”

    “你知道同化条件的,必须是他主动和我接触,他最后只是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别人看不到他也认不出他了。但他并没有死啊,因为我和你都还记着他。”

    “我们还记着他?”

    “我问你,步尘蹊13号叫什么名字。”

    “郁维泽。”

    “BINGO!第二个问题,他最喜欢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安冉。”

    “BRAVO!终极问题,他小时候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安冉的心?不对,那是高中以后的事情了。那是一块蛇板?好像也不对……”

    我挠挠头,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我想来想去找不出头绪。

    “提示你一下,是张卡片。”

    “卡片?哦——!”我恍然大悟,“水浒传里的神机军师朱武人物卡!”

    “全部正确!你看,你是如此地了解他,深深地记着他。所以即使他不在了,我们也不会忘记他,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什么虚假的幻象。”

    “可被老师同化的副体,真的还存在吗?”

    “这要看你怎么判定一个人是否存在了。郁维泽的记忆转移到了我的大脑里,我们成了同一个人,可以说我承载了他的意识,也可以说他从此借着我的身体活下来。都是一样的。”

    “对于其他人呢?”

    “那就只能问问了。”步老师抬头,目光投向舞台正中央。

    主持人已经走完了流程,两位新人面对面站定,说完了托付一生的“我愿意”。由花童把戒指盒藏在花篮带上去,双方开始交换戒指,最后是含情脉脉的深情一吻定终生。

    礼炮响起,彩带和鲜花在空中飞舞,宾客们再度起身鼓掌,两位新人的家属激动地热泪盈眶,忍不住地抹眼泪。

    全场只有我和步老师没有动,也没有鼓掌。因为对我们来说,我们刚刚经历的,其实是一场葬礼。

    新郎新娘开始对着满场宾客敬酒,新娘一激动喝了不少,还是由新郎搀扶着她才来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一桌。

    新郎开始倒酒,步老师则是趁着这个时间上前问了一句:“不知道新娘开场的时候去了哪里?一开始找不到你可把我们急坏了!”

    新娘呆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新郎替她回答了问题:“她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可能是太紧张了吧?所以去的时间久了点。我能理解,我今天早上出门还差点穿错鞋子了呢!”

    与我们同桌的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多数还是为新郎的机智和幽默感到欣慰。

    步老师却不依不饶:“真的吗?不是遇到什么人才耽误了吗?”

    新娘笃定地摇摇头:“没有,我真的只是在里面待的时间久了点,我记得我只是洗了把脸,然后……然后就是我母亲来找我了。我没有遇到什么人。”

    步老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重新坐回座位上。

    这段插曲就如此告了一段落,新郎新娘换上笑脸敬酒,我们也堆起微笑祝贺他们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对其他人来说,被我同化的副体,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一样。他们不会留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记得他?”

    “是的。”

    “怎么这样……”

    “这是世间规则。”

    这是一个全世界只有我和步老师知道的秘密,多么神秘!可我就像是一个怀抱着巨大宝藏的小贼,心里惴惴不安。

    “从此大家都不记得郁老师了吗?可安小姐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新婚之日,她应该是全场上开心的人,又怎么会难过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吗?”我喃喃地问。

    “什么?”

    “忘掉一个重要的人,还能如此开心快乐地活下来。”

    “……可能多数都是这样的吧。”步老师的语气似乎没有那么坚定。

    婚礼持续到了晚上十点,我和步老师坐着晚上最后一班高铁回到了原来的城市,回到了熟悉的“时代广场”。

    步老师进自己家门都不需要用钥匙或者密码锁,直接推门就开了,反正他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有贼闯空门也没什么能偷的。

    “你可以回去了。”步老师进门后说道。

    “哎?这都这么晚了,不能让我借宿一晚吗?”

    “我会帮你叫出租车的,你回去吧。”

    步老师在门口的墙上摁下一个按钮,落地窗的帘子自动上升,如水银般的月光倾泻在光滑且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步老师直接躺在地板上,半身沐浴在月光里,随手抓过一条毛毯盖在身上。

    那正是我之前送他的,说要用来当做踩脚布的那条。

    “你还不走?”步老师转头看我。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

    “郁维泽被同化了的话,那《佚名英雄》这本书怎么办?”

    “连原作者都写不出来的小说,就算了吧。”

    “怎么可以算了!”我一下激动起来,“那可是郁老师唯一留下的东西啊!”

    “那你来写?”步老师冷声问。

    “我……”我一下子偃旗息鼓,无言以对。

    步老师“嗤”了一声爬起身来,走到了一处壁橱前,打开后里面很空阔,没有几件衣服,倒是堆了几个大纸箱子。

    “对别人的事情那么上心,你呢?自己有混出什么名堂来吗?与其天天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抓紧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叫天天……这一次明明是你来大学找我的!”我很不服气。

    “你可以拒绝。”步老师转头看我。

    “我……”

    “如果你觉得你的时间很宝贵,你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完全可以拒绝我。为什么不呢?因为你很闲,或者说你毫无目标和方向,所以可以被人任意驱使,自己却毫无主见。”

    步老师每一句话都很狠,而且刺耳,扎在我的心上,在无声地滴血。

    “我都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居然还这样说我!你真是个冷血动物!”

    我也顾不上太多了,直接正面指责着步老师。

    步老师不受任何影响,坦然地耸了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你这内心阴暗的家伙!你这人面兽心的变态!”

    我还觉得不够,骂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步老师从壁橱走到了我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那现在可以请你滚出我的房间吗?禽兽要睡觉了,在他自己的巢穴里。”

    “我……”

    步老师把我推出了门外,同时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最后他冷言道别:“以后别再来了。”

    砰的一声,大门在我眼前被甩上,就像那天夜里,郁维泽把我和步老师赶出酒店房间一样决绝。

    我站在那里,脸上发烫,感觉那扇门就像一道重重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我居然……骂了步老师?

    我真的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啊。

    我蹲下去,抱住了膝盖,强忍着泪水不从眼眶里滚出来。我克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双手握得紧紧的,甚至要把指甲掐进手心肉里。

    这时候我才察觉到手里还抓着什么东西,我摊开手心,是一张被揉揍了的小卡片。我把它重新展开来,是一个古代人物,穿着长袍戴着纱帽。

    我心里忽然一动,看到右上角写着他的名字:“神机军师——朱武。”

    我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从里面流出某种温润却夹着一丝冰冷的水来。像是春天化开的第一道雪水。

    “我小时候留着的,不过想给他也没那个机会了。就送你吧。”步老师的声音从门后闷闷地传来。

    我抓着那张卡片,再次把自己抱紧了。走廊的窗户投进光亮,在皎洁无暇的月光之下,我缩成一团小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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