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场工日记 二十二
十分钟后。
我和步老师各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坐在酒店三楼的洗衣房里，两人分坐一条长板凳，出神般地盯着自己眼前不停转动的滚筒洗衣机，那样子像是灵魂出窍。
刚才在浴室里被迫冲了个“冷水澡”，导致全身湿透。浴袍已经是我们身上全部的衣物了，我们其他的衣服都在洗衣机里转着呢。
这次出门着急，我和步老师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总不能穿着浴袍到外面街上去买新衣服吧？
所以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看着洗衣机发呆，像是两个宿醉彻夜未归然后被公寓管理员拦在门外的落魄男人。
在这轰隆隆不停鸣响的洗衣房里，空气里飘浮着各种香味的洗衣液味道，偶尔有水从振动的水管里流出来淌到瓷砖地面上。
洗衣工把这块狭小的空间利用到堪称完美，几乎每一块木板每一条横木上都挂满了洗完的衣物或者将洗的床单，我和步老师感觉就像是坐在了一片白色的织物森林里。
我和步老师仿佛两座雕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这个房间里除了洗衣机会动之外，还有一个动得很欢腾的家伙。
那只布偶猫趴在洗衣机顶盖上，伸出爪子去挠上面的一个圆形旋钮开关，它可能是把那玩意当做毛线团了，不停地扭来扭去，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怕它在酒店房间里乱来，所以我们就把它也一块带到洗衣房了，也是为了盯死它，免得它乱跑。
顺便说一下，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已经把洗衣房的大门给锁上了。
“佳琦。”
沉默了许久，这是步老师的第一次开口。
“哎。”我应了一声。
步老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奇怪。
“我没叫你，我叫的是猫。”
“可我就叫佳琦啊。”
“我知道，但现在这只猫也叫佳琦，你要学会适应。”
“我要怎么适应一只猫顶替了我的名字啊喂！”
“很好适应啊！我不是给了你别的名字吗？家禽？”
“难道我还要跪谢赐名大恩吗？”
“口头表达就行了，地上湿，跪着不方便，你这浴袍容易走光。”步老师很明事理地说道。
“……”我哑口无言。
“别太担心，你看我叫它那么多次都没理我，说不定它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或许你还能要回你的名字呢。”步老师一脸祥和。
“是哦！我还要等一只猫大发慈悲把名字还我才能重新做人呢！”我说这话的时候是无比的阴阳怪气。
“别这样，跟一只猫争名字会显得你气量小。”
“……”
我还能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啊！虽然早知道和步老师聊天会被气死，但这真的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也不能忍啊！
步老师看向那只猫：“它会不会听不懂人话？”
“为什么你会有‘猫应该听懂人话的啊’这种的语气？”
“猫不是挺聪明的吗？我看网上都这么写的，说人类只配做它的铲屎官。”
“……那只是网络上调侃‘舔猫一族’啦，没这回事的。”
“佳琦。”
“哎……等等，你是在叫它还是叫我？”我警觉道。
“你说呢？”步老师静静地看着我，那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行吧，”我冲那只猫努努嘴，“叫你呢大哥！”
那只布偶猫懒洋洋地趴在洗衣机盖上，还在那不停地拨弄开关。它玩的那一台是没有启动的洗衣机，所以不管它怎么玩都不会有反应。
我突然恶向胆边生，悄悄地伸出去一脚踩在插座上，把开关给摁了下去。
洗衣机瞬间启动，加上猫玩弄的开关，立刻轰轰轰地震动起来。
这一下把猫吓得够呛，浑身的毛瞬间炸起，一弓身子就从洗衣机上弹了下来。
步老师顺手接过，入手时因为猫沉重的身体还很吃力地托了一把。
“这么胖的猫我是真的没见过。”步老师实话实说。
可那只猫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步老师说的话，还是从步老师藐视的眼神里读出了相同的意思，居然又伸爪给了步老师一巴掌。
等等……为什么是“又”？
这场景真是莫名的熟悉啊……
步老师的脸顿时阴了下来：“区区一只电影道具居然两次对我出手，不，出爪……你完了！”
猫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奋力从步老师的手中挣脱，跳入了我的怀抱之中。
“家禽，今天晚上我们吃猫肉火锅吧！”步老师两眼放光。
猫跟我同时被吓到了，“这刚才还给人家取名字呢，怎么现在就打着这么危险的念头了？”
“我改主意了！”
猫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小肉掌死死抓着我浴袍，我虽然跟它有“夺名之仇”，但不伤及性命。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也暂时保它一命。
“步老师息怒，这毕竟是你斥巨资买来的宠物啊！”
“我也可以斥巨资买顿晚饭不是？”
步老师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我抵在了被锁上的洗衣房大门上，一面伸手到背后摸索着把门打开，一面又要提防步老师突然扑过来。
步老师一只手伸过来，砰的一声按在我脑袋右边的门板上，身体也慢慢贴过来，直到他那张阴恻恻的脸离我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步老师使用了恶魔低语技能！
张佳琦选择逃跑——没能成功！
“这样吧，你把猫给我，我解决掉它后你就能拿回‘佳琦’的名字了，好不好？”
“听起来有点心动，但我不能放任一只小生命如此流逝！”
步老师更靠近了一些，他整个人都快把我压在门板上了，我几乎能闻到他炽热的呼吸。
步老师使用了真·恶魔低语技能！
“那我不吃猫了，我们把它送回宠物店，然后我们再去五星级酒店吃顿晚餐？”
张佳琦被迷惑了！开始有点心动！
张佳琦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
不是，这都什么玩意啊？什么恶魔低语什么心理防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啥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啊？
我面对着步老师的压迫，背在身后的手一直没停下，在我差点就点头同意之时，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开了！
张佳琦再次使用逃跑——逃掉了！
都说了别再冒出来啦！这又不是《口袋妖怪》！
打开洗衣房的门后我开始往外狂奔，步老师在身后紧追不舍。
拐过三楼的走廊后，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导演！
“救命啊！”我跑向了导演。
导演转过身来，看到是我，也看到了我身后的步老师，眼睛一亮道：“哦！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商量事……”
“现在没空！”
我绕着导演跑过去，顺势拉着他转了一圈，用来阻碍步老师的追击。
导演不明事理，被我拉着转了一圈后身体失去平衡，就要倒在地上。
“别挡路！”
追过来的步老师见导演可能要碍事，直接顺手把他推到了墙上。
可怜的导演人都被摔到墙上了，都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跑到电梯面前，狂拍电梯的上行键，但电梯此刻处于9楼，不管我想上去还是下去，都不会第一时间到我的面前。
步老师已经追过来了，我只好从电梯边上的安全楼梯进去，本想着往楼上跑，结果楼梯里居然来了一群修理工人，把楼道占得满满当当。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沿着楼梯往楼下跑，在两楼和三楼之间有一层是配电室和设备间，我想都没想就跑了进去，穿着洁白的大摆浴袍在充满油污的机器里狂奔。
纵然如此，步老师也在身后穷追不舍，似乎这些刺鼻难闻的机油味道都不足以让他放慢脚步。
穿过设备间后是2楼的活动中心，有几台跑步机和兵乓球桌，我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编剧在那里打乒乓球，一脸悠闲自得的模样。
编剧看到从侧门火急火燎地跑出来门，刚想嘟囔几句，却发现是我，一下子就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他看到我身后的步老师时，甚至开始哆嗦了：“我可没有偷懒啊！我真的有在写剧本！”
但步老师并没有理他，又一溜烟地把那家伙丢在了身后。
我从二楼又跑到了一楼，从侧门穿出来之后，正好和大厅里等着坐电梯的人群迎面碰上。
原来还在不耐烦地等着电梯的人群，一下子又都回过头来，看着一名全身精光只穿一条浴袍还在狂奔的我。
但是情况紧急，我都来不及感到害羞了，直接越过了人群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跑去。
于是又有很多的人，包括酒店前台、等待入住的客人、偶尔进来送外卖的小哥、正在检视大厅秩序的经理，都纷纷向我投来了好奇、惊讶、恐慌和鼓励（？）的眼神。
但身后的杀神已经追来了，我硬着头皮也只好往前跑。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是被步老师追上，估计我也会是今天晚上火锅里的一员了。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穿过了酒店大堂的大门，站在了人来人往风吹日晒的大街边上，我只能感受到更多的目光向我扫来，但我都选择了无视。
我对猫说：“喂大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但那只猫死死地抓着我的浴袍，就是不肯松手。
“你别跟着我了，不然你迟早会被老师抓到的！看到没？就那个凶神恶煞的步尘蹊，你会被吃掉的！”
猫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从我的身上跳了下来，摇了摇尾巴，可能是想感谢我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
但这只猫跳下来之后居然选择了往回走！
它又走到了酒店大厅门前，用爪子挠了挠钴蓝色的玻璃大门。
步老师从里面打开了门把猫接了进去，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还拿了一根高尔夫球棍把大门给插上了。
“咦……咦？？？！！！”
我回过神来，看到的是猫被步老师抱在手里，一脸安详。可步老师却冷冷地看着门外的我，一脸阴邪。
怎么回事？
这破猫倒戈了？啊不对，它本来就是步老师的猫……难道说，我被背叛了？？
我返身敲门：“老师？”
“你先在外面呆一会吧。”
“为什么呢？你不是要对猫下手吗？”
“猫还是其次，重点是你。你居然带着它跑路，说明你会为了一只猫背叛我，这必须要惩罚你。”
“什么意思？”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你看看身后。”
我一转身，看到的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站在马路的这边那边，对着我指指点点。就因为我全身只穿了一件浴袍，他们可能把我当成了某种暴露狂。
我真的很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饶命啊！”我敲着大门，“快放我进去啊老师！”
“说你错了。”
“我错了！”
“连说十遍。”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这是十一遍，不合格！”
“那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放我进来啊！”
“‘家禽’这名字好不好听？”
“啊？”
“问你话呢！”
“好听好听！简直是仙乐神曲游鱼出听绕梁三日余音袅袅！”
“那你能接受这个名字了？”
“我……”
“慢慢考虑，时间还长。”
“能接受！我能接受！”
为了面子，我已经顾不得面子了。好像有点绕口……
“那行，从此之后我就叫你‘家禽’，不得反抗！”
“好……”
我有气无力地应下之后，大门缓缓地打开，我看到的仿佛是一座天堂之门在我面前敞开。
我叫“家禽”，是一个人。它叫“佳琦”，是一只猫。
这就是我以后日子的生活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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