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解毒
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我垂首细抚手上的护甲，槿夕弯腰在我耳边低语，我眉头渐渐紧皱，眼底的寒意，盖过了入秋的凉意。
“去通知眉姐姐，阿哥和乳娘的衣服全部换下来，把衣服交给小允子保存好，以候来日有用。”我言语急促
“是，那要如实告知惠嫔吗？”槿夕神色有些担忧
我抬头望望庭院的天儿，四四方方规矩严谨，养活了多少鬼魅魍魉，我轻叹：“先别说，由我来说吧，我与姐姐打小一同长大，我了解她的脾性，轻重缓慢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撤去衣物，再让卫临为阿哥医治，先稳住阿哥的病情再说。”
“是，小主放心，奴婢会悄悄儿的。”说罢槿汐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槿汐离去好久，我一直坐在庭院的座椅上，第一次对未来有所恐惧，对以后宫中的路心有戚戚，事情并非都在我把握之内，宫中的伎俩和心机，我再谨慎也会有意外，倘若我这次还未保住....我摇摇头打断心绪，不敢再往下想。
起风了，耳边的玉坠左右摇摆，裙摆的流苏微微作响，我靠在椅背上，心情像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坠落。
午睡后，我浑身乏力坐在床边发愣，浣碧有些担忧的望着我，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望去。
“小主，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为何这么问？”
\"小主这两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脸色也有些苍白。”浣碧上前几步
我低头笑笑，安慰道：“无妨，许是前两日劳累了。”
浣碧还想再说，我转身再次躺下：“我再睡会，你出去吧。”
浣碧不放心的缓缓掩下床帘，退去。
入夜我坐在庭院的前廊下，头有些微微发涨，流朱侧立为我散发篦头，我闭眼微憩。
“小主，这两日入夜都有些凉了，看来是入秋了。”流朱语气俏皮
我未睁眼却能想象到流朱心思淳净的微笑，有时候还是很羡慕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步步为营，勾心斗角。
“是啊，入秋了呢，可以吃你做的桂花糖了呢。”我语气轻松，心情稍稍明朗
“对啊！可以吃桂花糖了，想想就很开心，我这次多做点给惠嫔娘娘送去，上次采月还念叨我拿手的桂花糖呢！”流朱歪头一笑，鬓边的玉碎簌簌
我嘴角上扬，头疼似乎减轻了些。
“小主，槿汐回来了。”
我睁眼，看到槿汐神色欣喜，脚步匆匆。我坐正，问道：“可是阿哥的病情减轻了？”
“是啊，小主，阿哥不烧了，进的也香，惠嫔十分欢喜。”槿汐嘴角带笑，眼梢上扬
我点头，心里稍稍平静，半晌：“槿汐，陪我去景阳宫吧，姐姐一定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汐脸色有些严肃，上前扶住我。
“姐姐，阿哥的病，如何了？”我神色轻松，朝姐姐一笑
姐姐面露习色，语气掩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嬛儿，阿哥的病情大有轻减，我自然喜不自胜。”
我拍拍姐姐的手：“姐姐这下可以放宽心思了，姐姐这段日子辛苦了。”
“不仅是我，瞧着你也消瘦不少，可要好好休息调养。”姐姐双眸有些担忧
我心下一暖，笑道：“姐姐不必担忧，我自会顾好自己。”说罢我俩相视一笑
我朝姐姐使个眼色，姐姐立刻支走了旁人，我俩并肩坐下，姐姐神色严肃：“嬛儿，阿哥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又是如何....”
我打断姐姐的话，声音低沉：“姐姐勿要着急，前几日我送曹贵人时，是她告诉我，阿哥乳娘的衣物有问题。”
“衣物？难道中毒和衣物有关系！”姐姐眉头紧锁，眼底一片阴霾
我点头，继续说道：“衣物让卫临细细查看，乳娘和阿哥的衣物被药物浸泡过，特别是乳娘的内衬。”
“是何药物？可是毒药！”姐姐脸色铁青，手指下意识紧握
“不是毒药，是十足十的黄芪、大黄、冰片等配好的中药，药量把握的十分精准，药量经过提炼药力十足但味道幽微，阿哥乳娘衣物时常贴身穿着，药物随着衣物进入阿哥的体内，这些药物最伤婴儿肠胃，长久以来会导致婴儿虚弱高烧而亡。”我低声细语，但却背后一凉。
“好精细的心思，这些衣物都是涣衣局送来的，难不成是...”姐姐眼底寒意阵阵
我虽垂首但眼底深不见底，随意摆动手帕：“这等子精细又狠毒的心思，真是小瞧了。”
“曹贵人有意提醒，那是..”姐姐有些犹豫，缓缓说出：“..皇后？”
我嘴角斜笑：“放眼宫中，没有谁比皇后更视阿哥为眼中钉，那日在景仁宫请安，我故意说阿哥的病情已无大碍，皇后神色自若，但剪秋眼神一晃，我还是捕捉到了，况且皇后害子嗣，又不是头次知道。”
”那曹贵人如此，怕是华妃的意思，这么说阿哥中毒，华妃曹贵人早就知道了？”姐姐神色怒意，语气急促
“曹贵人此举是想让咱们和皇后斗，她渔翁得利，这招借刀杀人，可不正是曹贵人的心思。”我端起茶杯，垂首细饮
姐姐听罢胸口起伏，脸有怒色，语气急促：“我平日对皇后恭敬有加，她竟如此狠毒加害于我的孩子，这笔帐，我绝不罢休！”
”姐姐莫要生气，仔细伤了身子，我在想，曹贵人是如何得知，莫不是这件事情，曹贵人也有份？”我神情疑惑，眼神犀利望向姐姐
“嬛儿，你说的在理，可华妃素来与皇后分庭抗礼，按华妃的性子，又怎么会...”姐姐分析道
我低头沉思没有头绪，半晌：“曹贵人的事我再思量思量，皇后这件事情，姐姐，咱们可要好好利用。”
“好，这件事情要如何利用？可不能白白便宜了贱人！”姐姐怒气不下，双目微瞠，鬓边的流苏激烈摇摆
”我再想想，姐姐莫要着急。”我缓缓垂首，出了这件事，我心中有些受挫，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走错一步。
“好，皇上那边，我自有分寸。”姐姐拍拍我的手：“你也莫要思虑过度，别伤了身子。”姐姐双眸温暖明亮望着我
我回望一笑，我俩并肩而坐，轩窗外的庭院落叶卷起，旋转又散落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殿门，悄然绽放在殿内。
回到碎玉轩，交代槿汐几件事情，我心情有些低沉，坐在殿内，手执诗书却无心品读。虽说阿哥已无恙，可这件事如今想起来，仍是心悸，总以为我能保住重要的人，可如今....我轻叹一声，缓缓放下诗书。
“小主，如今入夜有些凉了，莫要着了风寒。”槿汐说着把披风为我盖上，细心的把缝隙都掖好。
我心不在焉一笑，仍望向前方
“小主。”槿汐继续说道：“皇上下旨，明日晚在乾清宫举行家宴。”
我回过神：“怎么也不是过节，怎的这时候举行家宴？”
“为果郡王接风洗尘，小主忘了，前几个月果郡王奉旨为皇上走了一趟滇藏，前段时间刚回来述职。”槿汐语气轻和
我听到他的名字，眉心微动：“噢原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小主这段时间因为阿哥的事劳累了，早些休息吧。”槿汐说着转身为我铺床
我扭头望望小轩窗外的天儿，圆圆的玉盘挂在天空中，心里想到那句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轻声随口念出
翌日傍晚，我沐浴更衣上妆，为赴宴做准备。
“小主，可还要穿绣海棠花绯色的旗装吗？”浣碧拿起衣服随口问道
我稍稍犹豫，不经意说道：“穿那件碧色绣合欢花那件吧。”
“小主好久都没穿了，今儿怎么想起这件了？”浣碧神情有些疑惑
我微微一笑，随手拿起梳妆台上那对儿朱红色珊瑚错金耳坠，搪塞过去：“没什么，只是偶然想起了。”
这一点点小女子心思，红唇绿饰点缀，皆为了那一抹温柔。
来到乾清宫，我心下有些紧张，想看他是否入席，又怕过于明显，只能忍住，转身看到陵容，她一身次粉色旗装，鬓边的金石斛夜光钗格外夺目。
“姐姐来得好早，陵容方才去碎玉轩想同姐姐一起前来，不巧姐姐先来了。”陵容笑容灿烂
我眼梢带笑：“我还想着早点来能多和你聊会天儿，谁知咱俩错过了。”
陵容走进握住我的手，我俩并肩坐在一起
“姐姐，听说阿哥的病好了，是怎么回事？”陵容神色有些凝重
我凑在她耳边轻语：“是有人动了手脚，我和眉姐姐现在也没有头绪。”
陵容听后神色有些害怕，双眸有些担忧：“这可如何是好。”
我拍拍她的手，语气安慰道：“别紧张，具体等咱们三个商量商量再说。”
她稍稍镇定，神色掩不住的紧张：“可是有人盯上咱们了，要开始动手了。”
正说着皇上皇后驾到，众人行礼。
皇上下意识朝我望来，眼神一亮，眉梢不动声色的温柔，我朝他莞尔一笑，皇上眼尾笑意更深。
开席后，大家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开始歌舞表演，我也看的乏味。
姐姐起身禀皇上：“阿哥闹觉，嫔妾先行告退。”
皇上神色如常：“好，回去的路上当心，阿哥病愈身子弱，多些奴才伺候着。”
姐姐笑意盈盈，行礼。
“皇上，嫔妾有些薄醉，送姐姐回去，正好醒酒。”我眉眼弯弯
“好，早去早回。”皇上嘴角上扬，语气温和
华妃见此，不悦的朝我一瞥，便朝皇上敬酒，皇上也给足面子，举杯一饮而尽。
我悄悄退席
回来的路上，槿汐见我眉心微皱，有些担忧：“小主，是要回乾清宫还是随处逛逛？”
我早就乏味了宫廷宴席的觥筹交错，语气淡漠：“时辰还早，四处逛逛吧。”
御花园的枫叶，在红烛夜色衬托下，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立在枫树下，几片落叶随意飘落，我用脚尖轻轻拨动，几阵凉风习习，我稍感凉意。
“小主，起风了，早点回去吧。”槿汐侧立
“我还不想回去。”我望着枫叶，语气淡淡
“入夜风凉，小主衣着单薄，怕是要沾染了风寒。”槿汐双眸关怀
我笑笑：“你去乾清宫把我的斗篷取来吧，我在此等候。”
“御花园北角偏僻，小主一人在这，怕是不妥。”槿汐语气掩不住的担忧
“宫中侍卫按部就班巡视，能有什么危险，无妨，你去吧。”我虽语气平和，但透露丝丝倔强。
槿汐知我脾性，便不再劝说，“小主，奴婢去去就来，小主莫要一人独自乱走。”
我转身望着枫叶，轻轻点头，槿汐脚步匆匆离去。
许是今夜喝了酒的缘故，心情低落，抬头呆呆的望着枫树，前几日阿哥的事情让我第一次感到无助，总以为自己面对宫中的伎俩游刃有余，可如今...我轻叹。
“莞贵人面对枫树叹息，可是在叹枫叶秋意飘落？”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
我心下一紧，转身，看到允礼一身银色绣金龙衣衫，一管长笛不离身，温润如玉立于枫树，笑容灿烂望着我，在红烛的衬托下，我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他的笑容，点亮我内心的阴霾。
我稍稍掩下双眸的光亮，缓缓上前行礼。
“王爷怎么在此？”我语气微微上扬
他低头一笑，随即抬头，双眸认真望着我，眉目如墨：“那莞贵人为何在此？”
我微微一笑：“我有些薄醉，想吹吹风。”
“小王亦是如此。”他语气玩笑道
我轻轻一笑，望向枫树：“王爷好酒量，家宴几杯，又怎会有醉意呢。”
被拆穿后，他眉梢轻挑，笑意更浓：“莞贵人聪慧，小王这些借口，自然瞒不过。”
我笑笑不语，转身望向远处的枫树。
他见此，笑着走近，与我并肩而立：“你喜欢枫树吗？”
我摇头，耳坠微微摇摆，语气轻和：“我不过是路过，见枫叶开的正好，就停下观赏一番。”
他轻轻一笑：“小王也是见如此美景，红艳碧色相衬，自然不可辜负。”
我侧身，语气疑惑：“枫叶红艳，碧色从何而来？”
他后退几步，饶有兴致稍稍打量，嘴角上扬：“枫叶红艳，莞贵人一袭碧色，耳边朱红色珊瑚相衬，在这秋意盎然的御花园，仿佛这宫中的纷扰与你皆无关，这等岁月静好，可不是一幅美画吗？”
我听后不禁轻笑，眉目疏展：“王爷风流倜傥得天下女子倾心，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了吧。”
他脸颊微红，灿烂一笑：“小王见贵人眼底似有难过之意，想逗你一笑罢了。”
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我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不语。
“贵人可有何烦心之事，也可说来听听，小王虽无大用，但愿为贵人解忧。”他语气真诚，双眸稍纵即逝的担忧
我抬头望着他，半晌转身，手拂过枫叶，纹理清晰划过指尖，轻语：“在这宫中，人人都有无助恐惧之时，总以为自己可以保住亲近之人，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有多大呢。”
“贵人可是为了惠嫔和六阿哥之事？”
我转身，有些诧异：“你怎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不是一个人，谁也不能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而护他人周全，你护着惠嫔，她自然也会护着你，你俩相互依靠，那么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前方的路虽未知，但只要齐心，总能化险为夷，就像这次一次，不是吗？”他神色认真专注，眉眼真诚的望着我：“况且，若日后有需要小王之时，贵人只管开口便是。”
我抬头，四目相对，他真诚的目光像一束阳光照进我失落的内心，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带有秋意的冷风吹过，几片红艳的枫叶纷纷飘落在我们周围
红烛昏罗帐，夜色静如水
我眼神慌乱避开，随即整理思绪：“多谢王爷好意，我心领了。”
他察觉出我的慌乱，立刻后退几步，眼底有些欣喜，但神色自若：“小王只是希望能解开贵人心结，小王眼中的莞贵人，有勇有谋，聪慧自信，可不是如今眼前有自我怀疑、垂头丧气之语之人。”
我心下一暖，神色轻松：“多谢王爷宽慰。”
他放心一笑：“御花园秋意渐浓，入夜后风有凉意，贵人衣着单薄，还是早日回去，莫要着了风寒。”
“多谢王爷关怀，我正要离去。”我双眸带笑
“那小王也告退了。”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忽然他停下脚步，似有犹豫，转身，笑着问我：“你可是喜欢合欢花？”
我一愣，望着他：“王爷为何这么问？”
他眼神明亮，“你衣裙上不绣着吗？小王每次见你，你都穿这件绣有合欢花的碧色衣衫。”
我低头一看，随即轻轻一笑，不语。
他走近，取下随身佩戴的香囊，递给我：“这是凝晖堂开的最好的合欢花，你既喜欢，就赠予你吧。”
我缓缓接过，心跳不由的加快，脸颊微微发红，他见我收下，眉梢眼眸皆带笑意，转身脚步轻快离去。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心的香囊，内心深处的暖意，慢慢升腾。
半晌，槿汐手拿披风走来，小心为我披上，细心整理衣衫，她没有发现我右手心紧紧攥住的香囊，而我没有发现，不远处允礼见槿汐扶我离去，才放心转身离开。
宴席结束后，皇上本想留宿碎玉轩，奈何华妃耍闹性子，便宿在了翊坤宫，望着皇上略带歉意的眼神，和华妃充满挑衅和得意的神色，我恭敬跪下行礼：恭送皇上、华妃娘娘。
沐浴更衣后，我坐在床上，打发走寝殿内的奴才，我才拿出他赠予我的香囊，不合规矩本不该收下，但私心在那一刻还是占了上风，望着他递来的香囊，就想起在凌云峰，他心思奇巧时常为我做些花酒香囊，熟悉的情景让我在那一刻，缓缓伸出双手接下。我细细观赏手中的香囊，小心翼翼放在鼻尖下细嗅，香气扑鼻，果然比我的那枚合欢花香囊味道更加清冽甘甜。我神色温柔，把两个香囊重叠，轻轻放在枕边，躺下后，心中一扫之前的阴霾，我嘴角微微上扬，伴着合欢花的清香，一夜无梦。
这几日秋意渐渐浓烈，庭院里的落叶，纷纷散落在廊前的青石板上，我总坐在摇椅上，手捧着热茶，望着飘落的落叶。有时摘些桂花，流朱做些桂花糕，我送去一些给养心殿，又让浣碧给延禧宫和景阳宫送去，还有些多余的，就送去了咸福宫。
我坐在庭院树下，取下护甲，用温热花瓣水泡手，撩起花瓣水，洒落在手背上，香气扑鼻，双手被浸染的滋润白皙，我缓缓擦干，指甲修剪的圆润饱满，纤细修长的手指粉嫩，秋风吹过，指尖干洌而凉意，我垂首饮茶，末了：“槿汐，去请眉姐姐和陵容，阿哥这件事情，总是要商量的。”
小允子在洒扫庭院，清脆的扫地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一下又一下，显得突兀又有些落寞，我知道，过了今日，景仁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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