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七章
朽月的山风已有萧瑟之感,我揉了揉酸涩的双眸,放下诗书,从轩窗外望着寺院中的菩提树发呆。
“小主,咱们什么时候回宫?”流朱拿着软枕放置我后腰处问道。
我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打趣道,“怎么,想回去了,可是甘露寺住着不舒适?”
“奴婢是担心小主,产期将至,还不见皇上圣旨,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流朱歪头望着我,眉心挂着一丝牵挂。
我端起茶盏轻撇浮沫,“我倒是想多住几日,紫禁城规矩森严,每日笑脸迎人,不如这里清静自在。”
“怪不得小主常去后山散心,虽说这里不如紫禁城奢华,可的确是个清闲惬意之地。”浣碧坐在一旁打理丝线。
“小主,咱们这么久没回宫了,也不知惠嫔娘娘和六阿哥如何。”流朱也坐在浣碧身侧,帮着理清丝线。
“眉姐姐有太后眷顾,六阿哥自然也无虞,陵容若有事,眉姐姐也会帮着照看。”只是现下后宫中,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如今年家倒台,背后多少人等着看华妃得笑话呢,想到这我垂首掩眸。
正说着院里传来几声陌生女子声音,我身子前倾向外张望,虽许久未见,可我仍一眼认出,是允礼在清凉台的奴婢采蘋。
我缓步走出上前,“姑娘是有何事?”
采蘋上前微微行礼,“我家王爷听闻小主在此清修,特送来檀香佛珠几颗,望小主平安顺遂。”
“有劳果郡王,在此谢过了。”我接过礼盒,递给流朱。
“那奴婢就先行告退。”采蘋恭敬后退,转身离去。
“槿夕,好生送姑娘出去。”我语气温和,眉眼如常。
见采蘋离去,浣碧走近说道,“这果郡王也算是识得礼数,小主在此清修,看在皇上的面儿上,总要过问几句。”
我淡淡一笑,望望礼盒,又望向浣碧,“佛案前的香炉灭了,你俩去找住持要些细炭来。”
“是。”流朱将礼盒放置桌面,便随浣碧向前院走去。
我缓缓落座,眼前的礼盒两侧是错金合欢花图案,阳光照射花瓣边缘微微发亮,我手指拂过花瓣,轻启盒盖,映入眼帘的是几颗佛珠和一张纸条,我拿起佛珠放在鼻尖轻嗅,隐约几缕檀香味,叫人心生安妥,打开纸条,熟悉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夜色静好,火树银花,望安好。
我正暗自思忖这句话的意思,却瞧见盒内原是二层,我打开内层,一串珊瑚手钏映入眼帘,还是那串,一模一样。
我轻轻拿起放置眼前,嘴角不自觉上扬,眉眼温柔细细端详。半晌,我默默将手钏戴上,就像不曾摘下一样。
许是阳光过于耀眼,又或是盯久了,眼睛微微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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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将发髻散开,一袭墨绿色长袍,慵懒而随意的坐在院中乘凉。今夜圆月高挂,繁星满天,我想起允礼白日的那句话,便抬头赏月。
“小主,该喝安胎药了。”流朱端着药走来。
我接过药一饮而尽,眉梢轻皱,“这药真苦。”
“温太医换了药方,药量又加了一倍,味道许是浓稠了许多。”槿夕忙将点心递过来,“小主吃点甜食,去去苦味。”
“我这胎气孱弱,从遇到喜到现在,安胎药一直没停过,罢了,只要皇嗣平安,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我垂首轻拂腹部,眼梢柔和。
“小主,如今时辰尚早,不如去正寺为龙胎祈福。”浣碧眉眼带笑,语气宽慰。
“也好,浣碧你去把今日果郡王送来的佛珠拿上。”我缓缓起身,扶腰朝正寺走去。
入夜后甘露寺正殿佛香满堂,油灯高燃。我跪在佛像前,手持几柱环香闭眼祈祷。
一愿腹中龙胎平安落地,健康成长;二愿允礼能福寿康宁,喜乐平安;三愿我与眉姐姐、陵容在后宫能平安度日。
起身将环香插在灰炉中,双手合十再次在心里默默祈祷后缓缓离开。
刚出殿门,忽然听到爆竹声,我正要循声望去,听到流朱欢喜激动的声音,“小主你快看,是烟火!”
偌大空旷的寺庙中,苍松翠柏的古树下我驻足抬头,朝夜空望去。
一眼万年,怦然心动。
墨色浓郁的夜色中,颜色明亮的烟火争相绽放,随即被更加耀眼光芒的烟花笼罩,璀璨而明艳的烟火划亮整片夜空,驱散黑夜的迷雾,连远处的圆月也黯然失色。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我望着斑斓多彩的夜空,神色动然,眼尾尽是欢喜,喃喃细语。
原来他说的火树银花,就是夜色笼罩下的烟火,这般心思奇巧,也只有他了。
此刻对岸的清凉台,果郡王临风而立,眉宇间多了一丝柔情,抬首笑望夜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可见辛弃疾所言不虚。”
“王爷,你说什么,阿晋不懂诗书。”
果郡王眉眼如墨,眼眸深邃而明亮,山风扬起他手中长相守的挂穗,望着斑斓的夜空,心里暗暗祈祷。
愿她在深宫中平安顺遂,再无所求。
秋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卷起青石板上的落叶,我与允礼隔溪而立,抬首共赏夜色阑珊中的烟花,心中所思所念,尽也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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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夕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轩窗下将允礼送来的佛珠穿成串。
“小主,苏培盛传来消息,一切顺利,后天咱们就动身回宫。”
我手中动作一顿,抬首问道,“华妃如何了?”
“苏培盛没说,只说年家如今颓败不堪,奴婢想她怕也好不到哪去。”槿夕低语,眉眼如常。
“后日就要回去了。”我颇有不舍的念道。
“小主产期已逾五六日了,还是早日回宫比较安妥。”槿夕语气担忧,“小主可要仔细身子,莫要有差池才好,早日回宫奴婢心也安些。”
我垂眼望了望手中的佛珠,轻轻叹气。
这次回宫,要办的事情很多。年家倒台华妃今时不同往日,失去华妃这个敌人,皇后中宫之位更稳,整个后宫都将会把目光聚焦于我,曹琴默这个棋子要如何利用,还是要思虑一番。
回程的马车在甘露寺外等候,我一身退红色织金海棠花溪图蜀锦,脚踩暗紫纱白梅花盆底,手腕戴着红珊瑚手玔,右手间盘歇佛珠串,立于寺前。
“小主,该出发了。”槿夕侧立一旁,小声提醒道。
我朝清凉台方向望去,郁郁葱葱的苍树挡住了视线,我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朝马车走去。
回紫禁城的路上,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我身子逐渐疲乏酸胀,虽不断变换调整坐姿,仍无济于事。
“槿夕,还有多久到紫禁城?”我眉心轻皱,语气有些不耐烦。
“小主,再坚持一会儿,方才问了侍卫,大抵还要半个时辰。”槿夕拿起靠背软枕放在我腰后,“这样好些了吗?”
“罢了,你告诉侍卫,脚程快些。”我闭眼微寐,只是眉心依旧紧皱。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我强忍不适掀帘而望,一眼看到皇上满脸喜悦期待,站在永和宫门下。
许久未见,皇上脸色有些苍白消瘦。
皇上见我下车,快步上前搀扶,言语数不尽的温柔,“当心,数月未见,嬛嬛一切可好?”
我眉眼带笑,弯腰下车,刚想应答不料脚底落空,身子倾斜,我心下一紧来不及抓住椅栏,失重感随即而来,我重重砸向地面。
众人惊呼,皇上及时护着我,但突如其来的意外,皇上来不及站稳,随我一同倒向地面。
我应声倒地,腹部钻心的抽搐疼痛瞬间传来,我捂住腹部忍不住叫喊,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疼痛难忍,众人慌作一团,场面慌乱不堪,在昏厥前我清晰的看到青石板荡起的尘埃在午后阳光下蜉蝣,痕迹诡异而惨烈。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莞答应受惊过度,浑身滚烫,又摔倒震动了胎气,怕是不好!”
似乎还掺杂着宫女奴才们的哭声和嘈杂声,隐约听到眉姐姐焦急的责问声,和皇上掩不住怒意的声音。此刻我只觉得离他们好远,身子沉重而寒冷发颤,头疼欲裂,似乎置身于冰雪天地之间。
“嬛儿,嬛儿,你快醒醒,龙胎滞于腹中,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啊!”
“嬛嬛,嬛嬛!”
半晌我缓缓睁开双眼,意识疲惫模糊的望向四周,刚想开口,腹部钻心的阵痛立刻传来,我惊恐痛呼。
“嬛嬛!你醒了,嬛嬛!”皇上脸色阴沉骇人,见我醒来眼前一亮,急忙上前握住我的手。
“疼,疼...”我强忍疼痛,口齿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马上就好了,太医!太医!”皇上眼眸不忍,眉梢微红安慰道。
“皇上,莞答应醒了,龙胎怕是要生了,还请众人回避!”温太医语气急促,“快,把催产药拿来!”
众人纷纷离去,产房内只剩下槿夕在侧。
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要将我淹灭。我呼吸急促,咬牙强忍痛意,脸色青白,额间大汗,鬓发被汗水和泪水浸湿。
“小主,小主,您一定要坚持,用力啊小主!”槿夕言语急促,眉眼间皆是焦急不安。
我浑身湿透,左手紧紧攥住床单,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挣扎许久,龙胎依旧没有落地。
“槿夕,槿夕,我坚持不住了,告诉温实初,一定要保住龙胎,哪怕是舍弃我的命!”我咬牙痛呼,试图缓解痛楚,可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袭来,欲将我撕裂。
“小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小主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槿夕见我体力不支,逐渐昏厥,急忙说道,“小主,咱们去甘露寺祈福过了,一定会母子平安,您还戴着佛珠呢!”说着便将那串佛珠塞到我手心里。
我无力的握住佛珠,手指来回撮拂佛珠表面的纹理,泪水从眼尾渗出。我强打起精神,撑着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双眸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龙凤和玺彩画,越来越模糊。
终于,一声婴儿脆亮的啼哭声划过宫殿,我身心交瘁惨淡一笑,瞬间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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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夜里,我睁开酸涩的双眸,努力回忆晕厥前的画面。
“小主,小主您醒了!”流朱见我醒来,声音带着哭腔,喜极而泣。
“孩子呢?孩子是否安好..”我有气无力的问道。
“恭喜小主诞下公主,公主一切安好,已经让乳母抱起喂奶了,倒是小主昏睡了好久,可把我们吓坏了。”流朱欢喜极了,“小主现下感觉如何,我去请皇上和温太医过来。”
“夜深了,皇上朝政繁忙,明日再去吧。”我四肢无力,语气低沉。
“皇上此刻就在偏殿批改奏折呢,自从小主昨日昏睡,皇上就一直在偏殿侯着小主,寸步不离。”流朱小心翼翼将我扶起,靠在床头。
我朝偏殿望去,轩窗上映照红烛昏燃,深秋夜色浓郁,夜风扫过,红烛摇曳几分。
“小主,昨日真的惊险万分,您有所不知,在小公主落地之前,皇上一直跪在奉先殿内为您和公主祈福,任谁劝都不起身,万幸小主母子平安,皇上才急匆匆起身赶来,就一直呆在偏殿守着您。”流朱颇为动容,“皇上待您果真是极好的。”
我听罢久久未语,半晌我垂眼说道,“请皇上过来吧。”
片刻,皇上推门而入。
“给皇上请安。”我挣扎着起身行礼,却悄悄红了眼梢。
“嬛嬛,你醒了就好。”皇上按住我,细心为我盖好被子,“昨日实为惊险,好在你和公主一切无恙。”皇上眉宇舒展,语气温和。
“皇上数日未见消瘦不少,一切可还安好?”我神色担忧,“皇上快回养心殿歇息吧,朝政繁忙皇上实在不必为了嫔妾如此劳累。”
“朕一切都好,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朕的心就放下来了。”皇上端起紫檀木雕花方桌上的玉碗,边舀边说,“嬛嬛一天未进食了,朕喂你喝点你最爱的鸡丝粥吧。”
“嬛嬛不饿,皇上快回养心殿歇息吧,都已经是子时了,皇上龙体要紧。”我语气执意,多有担忧之意。
皇上放下玉碗,“罢了,等你胃口好些再喝,你为朕诞下公主,朕欢喜的很,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养着,朕明日再来看你。”皇上眉眼带笑,轻柔拂过我的脸颊。
“嫔妾恭送皇上。”我莞尔一笑,语气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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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皇上,我收起娇柔神色,唤槿夕。
“好端端的,我为何会从马车上摔落?”我语气冷淡,眼神复杂,“可是马车有不妥之处?”我直言道。
“奴婢去细细查过,是马车轮辖断裂,小主失去平衡所以摔倒在地,动了胎气。”
我垂眼细思,“是有人动了手脚。“
“奴婢正有此意,皇上已经命人彻查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不许宫人乱议,小主正在月子里怕不吉利,故而皇上也未与小主说起此事。”槿夕语气平稳,神色凝重。
“既然皇上现下不想提起,那我自然要配合好。”我看向槿夕,“你私下里偷偷地查,从驭马的奴才着手,别让皇上知道了。”
“是。”
“我依稀记得皇上护着我,也曾摔倒,有无大碍?”我轻揉眼尾,语气柔和。
“小主您看到了?皇上怕小主担心,吩咐不许告诉您。”槿夕走近,眉眼温暖。
“皇上受伤了?”我抬眼望向槿夕,双眸微瞠。
“皇上手肘轻微擦伤,温太医已经医治过了,并无大碍。”
“那就好,你去吩咐小厨房熬碗参汤送去养心殿,公主乳母那边你要好生照料。”我重新躺下,有些疲累的闭眼微寐。
“是,小主放心。”槿夕上前小心为我盖好被子,静悄悄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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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落叶纷飞,紫禁城里的景儿,从来都不单调,都有各自独特的魅力,就像后宫三千美色,各有千秋。
“姐姐,如今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三个又能坐在一起聊天说趣,真好。”陵容一身淡粉蓝白相间花纹旗装坐在偏殿,笑颜妍妍。
“是啊,嬛儿总算是母子平安,看来咱们送去安华殿的佛经,还真是灵验。”眉姐姐眼眸温暖,嘴角上扬望着我。
“是姐姐和陵容的真心感动了上天,我和公主才得以平安。”我看着怀里熟睡的公主,满眼笑意,轻摇道,“别睡了,快谢谢惠娘娘和温娘娘。”
“你小心些,可别伤了公主。”姐姐神色疼爱至极,“公主睡着了,乳母抱下去好生照料吧。”
我将公主交给乳母,笑着打趣,“姐姐操不完的心,不出几年沈大美人就要变老了。”
“公主娇嫩,更是要小心呵护,多一个人疼爱公主,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姐姐轻笑打趣道。
“姐姐现下要照料两位公主了,可有的忙了。”陵容虽神色欢喜,但语气掺杂着一丝失落。
眉姐姐与我相对一视,我看向陵容,语气温和,“陵容,等过两日我就会和皇上说,让公主回到你身边抚养。”
陵容眼神一亮,随即有些拘谨,“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抚养公主甚好,我岂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我淡然一笑,“你也说了,两位公主我实在有心无力,况且我刚出月子,若你肯,也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我位分低微,皇上大概是不允的吧。”陵容眼神期待,小心翼翼看向我。
我心底有些酸涩,握住她的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件事我自有法子,只要你们母女团聚,我看着也开心。”
“谢谢姐姐。”陵容神色欢喜期待,眼尾水汽凝结。
“好啦,这下咱们三个都能承欢膝下,彼此也有个照应。”眉姐姐拿起糕点,姿态优雅而端庄。
“有姐姐,宫里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陵容神色动然。
这时槿夕推门而入,神色自若走近,“小主,关于华妃的旨意下来了。”
我们三个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向槿夕。
“皇上下旨,华妃褫夺封号,降为年答应,翊坤宫仍然许她住着,身边只留颂芝伺候。”
我放下茶盏,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到底还是便宜了她,连翊坤宫都许她住着,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眉姐姐语气生硬,神色怒容。
“咱们皇上是念旧情的人,若哪日又想起她的好,那岂不是...”陵容眼神微转,“与其留着祸患,不如一并除去,防患未然。”
我朝槿夕示意,槿夕遣走了来往宫人,关上殿门。
“嬛儿,若不是你阻拦,当日我就该向皇上进言,严惩年世兰,也不用今时今日这般棘手麻烦了。”眉姐姐神色后悔,语气急促。
“曹琴默揭露的还少吗?桩桩件件皇上都一清二楚,可皇上还是留她一命,姐姐去求只会惹得皇上不悦。”我语气淡然,神色自若,看向眉姐姐,“此事不需要姐姐开口,自有人替姐姐开口,向皇上进言。”
“虽说如此,可年世兰这条命,是断断不能留了,她视姐姐为眼中钉,往后必生祸端。”陵容语气冷静,眼神凝重。
“咱还真要留她一命,也幸好皇上心里还放下不年世兰。”我语气低沉,眼神多有算计之意。
“姐姐,你说什么?”
“嬛儿,你的意思....难不成你忘了年世兰是如何谋算咱们的。”
陵容和眉姐姐神色疑惑,一同望向我。
“年世兰没了,皇后想要料理的人,就只剩下我了。”我眼神逐渐凌厉,“皇后惯会坐收渔翁之利,如今,我也该取其精华而自用了。”
眉姐姐和陵容神色迟疑,心下大抵明了。
庭院里起风了,叶枯了,花落了,紫禁城骤然清冷而寂寥,远处乌云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潮湿和萧瑟。
“一场秋雨一场雪,紫禁城的冬天要来了。”我抬手熄灭桌前的红烛,殿内昏暗,只剩下几缕熄灭的青烟袅袅,挣扎着湮灭,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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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之末,转眼间紫禁城的天儿变得有些刺骨,阴冷潮湿的时气,粘在身上却不肯轻易挪去。寝殿内虽布置的清雅淡然,但却暖意融融。
“小主,皇上怕小主出月子身子着凉,特意嘱咐内务府日日送来好炭。”流朱语气欢快,“论恩典,咱们小主可是头一份的。”
“就是,咱们宫里可是第一个用炭火的呢,到底皇上待小主不同。”浣碧边拨炭火边小声说道,“听说景仁宫还没用炭火呢。”说完神情多有得意之色。
我端起槿夕递来的燕窝细粉补血粥,轻轻搅动几下又放下,拿起诗书说道,“浣碧,今日皇上会来,你说话仔细着些,可别叫人听了墙角,以为我见不得景仁宫好呢。”
浣碧起身,“是,小主也太谨慎了。”
我向浣碧一撇,收回目光。
“小主,这燕窝细粉补血粥凉了,奴婢下去热热。”说着便要端起玉碗。
“不必了,就放这吧,你下去吧。”我目光仍流连诗书,语气如常。
浣碧转身正要离去,皇上来了。
我放下诗书,眉眼弯弯上前行礼,“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吧。”皇上扶起我,脚步轻快落座。
“在看什么呢?”皇上拿起诗书,“怎么想起读《长门赋》了?”说着便垂首寥寥翻动几页。
“嫔妾打发时光罢了,只是读到阿娇对汉武帝的痴情处,不免有些惋惜。”
“嬛嬛可有何见解?”
我浅笑吟吟,“嬛嬛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读到汉武帝与阿娇相识相知,这样好的青梅竹马之情实在羡慕。”
“可阿娇善妒,嫉妒卫子夫的得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失了汉武帝的欢心,也是咎由自取。”皇上靠着方枕,语气如常。
“阿娇对汉武帝痴心一片,说到底也是怕失去夫君的宠爱,终究也是小女子心思,所以才费尽心思重金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以祈求君心回转,字字情真,令人动容。”我眼光试探,见皇上低眉不语,似有心事般。
我见状,端起茶盏,“皇上,这是嬛嬛为皇上烹制的清茶,皇上尝尝喜不喜欢。”我语气热忱,眉梢微挑。
皇上回过神,接过茶盏细饮,“甚好,你身子尚未好全,难为你了。”
“那就那么娇贵了,皇上去看公主了吗?”我拿起丝帕,递给皇上。
“朕方才去看过了,公主可爱至极,眼睛和下巴像极了你。”说起公主,皇上眉眼多了一丝为人父的慈爱,“咱们的孩子满月了,也该赐名了,内务府拟好的字,朕都觉得不满意。”
我莞尔一笑,“既然内务府拟的字皇上不喜欢,那皇上亲自指个名字给公主,也是再好不过了。”
皇上朝我一笑,故作神秘道,“朕早就想好了,今日特地来与你商量。”
“嬛嬛洗耳恭听。”
“你生公主那晚,朕独自在奉先殿祈求列祖列宗,祈求祖宗保佑朕的孩子一定不能再出事,若是朕犯下的错,只管报应在朕的身上,嬛嬛和孩子一定要母子平安。”皇上望向我,“苏培盛来报的时候,朕不知有多高兴,走出奉先殿时抬头望向夜空,月色朦胧,静谧而祥和,当时我就想好了,咱们的公主就叫胧月,如何?”
我望着皇上,垂首掩下心中酸涩,“甚好,胧月这个名字,嬛嬛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以后咱们的公主就叫胧月,再过几年,你给朕再生个阿哥,也算是儿女双全了。”皇上语气柔和,眉眼带笑。
“皇上,如今嬛嬛膝下两位公主,照料之间有些力不从心,不如把二公主交还给温贵人抚养,如何?”我目光柔和,语气轻缓。
“既然朕让你抚养,自然就是你的孩子,若此时交给温贵人,只怕有些人要揣度你照顾公主不周。”
“嬛嬛与温贵人情同姐妹,不分彼此,何来照顾不周之语,当初皇上体恤嬛嬛膝无所出,将公主交与嬛嬛,如今嬛嬛有了胧月,体会到慈母之心,实不忍温贵人与公主母女分离。”
皇上思索片刻,“既然你执意,那便将公主交给温贵人吧。”
我神色欣喜,语气轻快,“多谢皇上,既然咱们的公主都赐了封号,皇上,不如您也给二公主赐个封号,也好安慰温贵人母女分离之苦。”
“公主大了,赐封号也是情理之中,内务府给胧月拟的几个封号中,我觉得和顺,赐给二公主甚至妥当。”
“如此甚好。”
槿夕上前换茶,顺势将燕窝细粉粥端起,不动声色道,“小主,您该用粥了,要不凉了再热,口感就不好了。”
我作势端过细搅,皇上朝碗里一望,“朕记得让内务府送来的是血燕,怎的你还在用白燕?”
我淡然一笑,“血燕来之不易,嬛嬛听说用来补身极好,便都送与皇后娘娘了,娘娘虽已痊愈,可凤体不安时,嬛嬛一直未能近身侍奉,实在心中有愧。”
“皇后身子已无大碍,倒是你正是该进补之时。”皇上说罢吩咐苏培盛,“朕记得高丽曾进贡过一株千年红参,去着人送来。”
“嬛嬛多谢皇上。”
“好了,你且歇着,朕过两日再来看你。”皇上起身,我忙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转身折回,扶起我朝我宠溺一笑,转身朝养心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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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我坐在庭院中,槿夕端来花水,为我修剪指甲。
“小主,马车之事,奴婢问了苏培盛,皇上查到马车经了匠木斋一个名叫小瑞子的手后,便停手了。”
“小瑞子。”我目光聚敛,“可查出小瑞子是谁的人?”
“皇上停手后,奴婢动作不敢太大,恐露了踪迹。”
我暗自思忖,“还有一件事,如今年答应禁足在翊坤宫,后宫众人不会放过她,你留个心思,护她一条命。”
“小主,是要救她?”
“我今日试探,皇上对她还有旧情,那她也就有可利用之处。”我抬眼看向远处的开败了的艳花,“也算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是,奴婢知道了。”
我望着修剪精致的指甲,语气淡漠,“平整有形,圆润有弧,相得益彰,甚好。”说着抬手戴上绿松石错金护甲。
“小主,曹贵人来了。”浣碧快步走来,低声道。
我目光犀利朝侧门一瞥,缓缓起身朝寝殿走去,别有深意一笑,“寒冬来了,万物消殆,终究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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