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熙熙攘攘 一
林宛如就想起了万霖弟弟万霆,万霆是庶出,他生母原是青楼花魁,被万永福一眼瞧中抬进了府,只可惜福薄,生万霆时候就难产而死了,可她临终前却拉着万永福一番唱念做打,说自己没福气,不能服侍万永福一辈子,把万永福感动眼泪汪汪。
万霆生母去世后,万永福就把他抱给了万夫人养,当成嫡出儿子一样教养疼爱,万霆又是家中幺子,生母又给万永福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万霆十分得宠,从小就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偏偏万永福还当成宝贝一样。
自己嫁进万家头一个月,就花园里看到万霆和丫头假山石洞里不规矩,当时她羞得满脸通红,急匆匆就走了,万霆却涎着脸追上来和自己打招呼。
当时自己只觉得恶心,因此也对万霆没什么好感,可是,她被休弃时候,万霆却没有和万家人同流合污,还自己离开万家时候悄悄塞给自己好几张银票,只是当时自己又是气愤又是绝望,把那几张银票摔了万霆脸上……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万霆除了生活不检点,倒也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一掷千金,却也十分讲道义,把朋友义气看很重,就和这薛蟠一样,像个傻子,却也傻得可爱。
林宛如知道林黛玉一向自诩清高,就是贾宝玉这样她有时还骂俗气呢,只怕对于薛蟠她是十分鄙夷,因此只是笑了笑,道:“宝姐姐和她哥哥确相差很大,不像是亲兄妹。”
林黛玉忽然笑起来:“我有你这么个不通诗书妹妹,人家也都说不像亲姐妹呢。”
林宛如垮了脸:“姐姐这是损我还是夸自己呀,我又不是不识字,那些作诗什么,我真是没兴趣呀。”
她兴趣是做生意赚钱……林宛如默默心里补充,却不敢说出来。
马车驶进了石家,石爱珠亲自出来相迎,笑着携着薛宝钗和林黛玉林宛如进去了,大半年不见,林宛如觉得薛宝钗变化很大,并不是容貌上变化或者是胖瘦高矮之类,而是内气质。
之前薛宝钗虽然面上和气,骨子里却是清冷,独善其身,目下无尘,而如今却变得有些圆滑,左右逢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摆出一副语重心长教训你样子了,很有亲和力。
不过仔细一想,薛宝钗出身皇商,那群侍读女孩子里头家世算是低下了,难免会遭到其他人排挤,何况当初她是朝凰公主点名要,一言一行肯定有人瞧着,一出错儿就有人揪出来,这日子只怕也不好过,除了让自己变得圆滑,薛宝钗也是别无选择。
林宛如亲亲热热拉着薛宝钗手说话,让林黛玉有些吃味,水柔却兴奋叽叽喳喳拉着她说话:“我看到你诗集了,真是你写吗?写得太好了,和你一比,我那哪还能叫诗啊。”
林黛玉有些得意,但还是谦虚道:“闲来无事无聊之作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我看了姐姐写,抒情写意,以诗言志,这等境界却是我不能比。”
水柔激动地脸都红了:“我就说咱俩是知己,我诗只有你看懂了,爱珠和萱儿还说我是伤春悲秋,为赋词强说愁。”
林黛玉道:“姐姐诗有李白风骨,虽然用词伤感了一些,却有一股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慨慷,说实话,我真是自愧不如。”
水柔也是一边笑一边谦虚:“哪里哪里,妹妹写诗写词用字典故信手拈来,可见诗书极通,我才是自愧不如呢。”
石爱珠一直忙着张罗着茶水点心,亲自过来给二人捧茶,笑道:“二位大诗人,口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林黛玉道了谢,接了过来,水柔却兴致勃勃停不下来,笑道:“我想着下雪赏梅是极其风雅事,梅花又向来极富风骨,我便想着以梅花为题起社,这是我一点拙见,姐姐瞧着如何?”
林黛玉笑道:“我虽然没入过什么诗社,可却知道这起诗社得先给诗社起个名字才成啊。”
水柔也蹙眉道:“我想了好几天,本是以梅花起社,若是叫红梅社或是梅花社,又未免俗气,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呢。”
林黛玉沉吟片刻,道:“王安石有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若叫冷香社如何?”
柳萱刚才一直留心听着二人对话,此时道:“冷香虽然雅致,可到底冷清了些,咱们起社不过是图个热闹,若是凄凄凉凉又有什么趣儿?”
石爱珠也连连点头,道:“柳宗元也有诗,将梅花比作寒英,要不叫寒英社?”
一直和林宛如说话薛宝钗忽然道:“元朝冯子振曾经写过一首西湖梅,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这两句我喜欢,真真道出了梅花风骨,不若叫素心社?”
水柔有些踟蹰,犹豫不定,见林宛如一直笑着没说话,笑道:“你也说说,该起个什么名儿好?”
林宛如笑道:“我倒觉得你们有些本末倒置了,你们是起诗社呢,还是给诗社起名儿呢?”
大家都笑起来,林宛如又道:“你们说那些文绉绉我是听不懂,我只读过一首写梅花诗,皓态孤芳压俗姿,不堪复写拂云枝,从来万事嫌高格,莫怪梅花着地垂,要我说就叫拂云社罢了。”
大家都愣了愣,柳萱率先拍手笑道:“诗好,名字也好,就叫拂云社吧。”
石爱珠也连连点头,林黛玉和水柔都露出了赞赏神情,林宛如暗暗得意,自从知道要起梅花诗社,她可是向表哥借了诗集,表哥叫泠溪把写梅花诗句专门誊抄下来叫她看,果真是有效,瞧,把这群人给唬住了。
薛宝钗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宛如果真进益不少。”
林宛如佯装谦虚,拱手道:“哪里哪里。”
惹得柳萱拿荷包丢她,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商定了诗社名字,几个姑娘都说说笑笑,很是高兴,林宛如问石爱珠:“梁姑娘和范姑娘怎么没过来?”
石爱珠道:“她们都回家了,年后才回来呢,我也松松,省整天绷着劲。”
说着又张罗着叫丫头把炭火和铁钎搬上来,又将准备好各色肉端上来,叫人任意挑选,林黛玉脾胃弱,对这些肉类不怎么感兴趣,不过略尝了尝便罢了。
水柔也是闺阁淑女,讲究仪态,也是吃了两口便罢了,唯有石爱珠与林宛如兴致勃勃,一面吃肉,一面喝酒,你来我往好不痛,薛宝钗笑吟吟看着:“虽说是果酒,可喝多了也要醉,喝醉了可怎么作诗呢。”
林宛如痛和石爱珠碰杯,嘴里还咬着一块鹿肉,含糊不清道:“我又不会作诗,喝醉了也不打紧。”
石爱珠也连连点头:“我也不大精通,我和宛如做监社好了,你们一群才女去比试,我和宛如只等着看。”
柳萱嫌恶看着大吃大喝石爱珠,道:“不就是两块鹿肉,跟吃了山珍海味似。”又去拉林黛玉和水柔:“咱们去偏厅作诗去,别给这两个俗人一身酒肉气给熏着了。”
林黛玉抿着嘴笑,嘱咐林宛如别多喝酒,和水柔,柳萱进了偏厅,薛宝钗自然也跟着去了,偏厅里早有丫头备好了纸墨,四个人约定了写七言绝句和韵脚,一炷香为限,各自思索起来。
正厅里林宛如和石爱珠却是越喝越痛,喝得多了,脑子也不大清醒,石爱珠大着舌头跟林宛如抱怨,教导规矩嬷嬷如何严厉,两个陪读如何被长公主收买,整天监视她,先生布置功课如何难,父亲母亲对她要求如何高。
林宛如醉醺醺趴桌子上,双颊晕红,眼神有些呆滞,听着石爱珠抱怨,她脑子里想都是前世父母对她疼爱与纵容,越想越不是滋味。
父亲林松城是扬州城有名美男子,做生意时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家里却是温文尔雅好丈夫,好父亲,从来没发过脾气,母亲也是柔柔顺顺性子。
父亲母亲想把她教导成大家闺秀,将来嫁入高门,一辈子能享福,她却讨厌高门大户女子惺惺作态,个个自命清高,提到银钱就说俗气,难道她们吃喝玩乐不用银钱?
林宛如觉得虚伪,她就是喜欢钱,喜欢赚钱,父亲疼她,就不再勉强她学什么规矩礼仪,而是教她看账本,做生意,自己也一直以一个女商人自居,是什么时候自己改变了呢?
好像是遇到万霖之后,他芝兰玉树一般美好,站自己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俗气,配不上这么美好男子,然后开始忸怩作态,隐藏了自己真实性格,故作淑女,希望博得万霖欣赏。
可惜自己做再好也没用,万霖眼里只有钱,只有权势……
林宛如趴桌子上抱着酒杯哭了起来,刚开始还是低声抽泣,后来就变成嚎啕大哭了,她觉得自己很委屈,非常委屈,她哭声不仅把石爱珠给吓住了,也把偏厅里几个姑娘吓了一大跳,纷纷冲了出来。
石爱珠石化般坐一旁,不知所措,酒也醒了大半,林宛如一边哭一边喊:“爹,娘,我对不住你们,我太没用了,我对不起你们教导,我不是个好女儿,不是个好女儿……”
前世悲剧,她觉得对不起人就是父母,她是父母全部,可她却为了一个万霖一次次让他们为难,为了她,父亲生意上一次次向万家妥协,为了她,母亲一次次向傲气野蛮万夫人低声下气,这都是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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