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尘埃落定
长崎奉行大屋明敬压根就不相信小栗说的一切——小栗是弘化三年当的目付役助，比自己还早两年到长崎，到任的当年其好友堀直秀就假借海难出海，这事小栗绝对脱不了干系。
况且，这回堀直秀归来，明面上的货物就价值金十万两，其中必有蹊跷，难道南蛮地界遍地黄金，三年能捡到如此财富？岂有此理。
传说上任首席老中水野式部少辅曾派人私下出海，为的是打探英吉利中华广州之战的详情，长崎心腹飞书密报堀直秀曾被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赐扇，再想想小栗忠顺又是公方样的小姓出身，这一切的遮遮掩掩下不过是前人故伎罢了，也就骗骗哪些局外人。
大屋明敬哼着小调踱回屋敷，准备去看看礼物开开心——宦海诡谲，步步惊心，老夫今天也不曾落到下风。
翌日，围绕直秀归来，江户城里开始热闹起来。
直秀出海归来，事发地在长崎，又涉及到米国商船，主管海外事的长崎奉行所及目付所的意见最重要，但直秀是旗本，因此负责监察旗本的目付也要参与进来，看里面是否有是非曲折，直秀原来所属的衙门小普请组也要出人，以备大佬们询问此人过往。
事情看起来比较清楚，长崎奉行所和目付所呈上来的文书意思相同，就是“某旗本因海难流落海外，如今归来请罪”，但议罪的时候各位大人却各有意见、争执不下。
老中们花了几天才把文书传阅完——没办法，直秀的自述书、海外风说书、货物明细书巨长无比，老中们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没摸清楚情况谁也不会轻易表态。
调查关节后，老中们都怀疑这是首席阿部伊势守搞出来的手尾，不禁有些埋怨——偷偷出海偷偷回来这不好么？非要带两船货回来。
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以长袖善舞著称，但他这次也有些挠头——阿部是默许直秀出海的，南蛮船多次叩关，兰国皇帝几年前也提醒幕府再不开国恐怕有刀兵之劫，因此他就随意下了一步闲棋，至于直秀能否出海、是否能活着回来，他根本没考虑过，阿部觉得小栗、直秀都是聪明精干之辈，此事或许有些把握。
至于直秀回来之后怎么办？如果小辈们处理的好，自己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保全两人；如果事情闹大了，恰好可以看看大势和风色，两个小辈就算牺牲了也不可惜，自己完全能左右逢源掌控局势。
前两年小栗搞的风说书和蛮人献宝，阿部还蛮开心的，私下里也让人温言抚慰了小栗一番。但这次直秀带回来的风说书、军国重器、财宝很多，轻易牺牲未免会引发风言风语，这它么眼瞅着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长崎奉行所把干系推的一干二净，没动刀动枪，不曾引发骚乱，消息已经封锁了，因此“上奏枢机明鉴专判”，这事是那么好专判的么？本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直秀手面豪奢，一出手就是金十万两的货物，处理不好就容易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看起来这人自己还必须保了。
其他四位老中和阿部共事已久，阿部平时是油浸泥鳅滑不溜手，做事滴水不露，但这次可容不得这位首席腾挪，老中戸田忠温表示祖宗家法不可违背，下面的目付提议让堀直秀刨腹谢罪，我看这意见可以，大家觉得怎么样？
做到老中，就是山头。除了松平忠优，其他四人做过寺社奉行，大家还协手打倒过意图向所有南蛮船开炮的水户藩主德川齐昭，可哪有怎样？大家都有亲朋好友、门生故吏，有好处怎么也要分一分。戸田也不是一定要反对阿部，犯不上，他就是想看看阿部葫芦里到底是什么药，如果准备革新或者推广兰学甚至开国，大家可要好好说一说。
治政就是交换后的妥协，面上的决定其实私下里早就沟通好了，但这次不是，阿部没想到直秀搞了个大场面，他颇有些措手不及。
他是不肯轻易出头的，况且他也不知道其他老中是准备借此做些什么。阿部性情宽和，一向与人为善，一般也不会做出太过激烈的决定，但这次几个老中都怀疑他想搞大事。
阿部仔细读过直秀的自述，发现里面没有提什么开国之类的主张，就是一份干干净净地请罪书，没有挟功自傲，文字也很谦卑，甚至没有说什么求饶的话，通篇都是这两年的海外经历，对于他自己的下场好像完全不关心。
阿部本来对直秀搞出这么大场面是很恼火的，但看了直秀的自述书后，觉得小辈颇为晓事，没有攀扯任何人，也没有说海外兰学兴盛幕府需改革之类的混账话，对带回来的军国重器和书籍也只是献上而已，对这些的后继安排提都没提，一副束手待罪的乖样子，因此阿部心中还是想保全直秀的。
但阿部跟其他老中说，“我没想法，风照样吹，以前咋样以后就咋样”，可这它么谁信啊？你的人搞回来一大堆兰书、兰物，价值十万两黄金，下了这么多本钱不搞事?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阿部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取信于各位老中，“我真没想搞事”，可这难度颇为不小——幕臣高层都是儒学者、神佛信徒，对兰学和切支丹颇为警惕，看来堀直秀要受些委屈了。
另一位老中牧野忠雅对直秀带回来的书籍和军国重器大有兴趣，他拿几样的名字问过蕃书和解御用所和江川太郎左卫门，都说这些是西洋人的不传之秘，表示兰国商馆甚是可恨，一直百般不肯提供，牧野备前守您问这些是准备干嘛？
干嘛？老子手里有实物，正准备大干一场！但搞兰学颇为靡费，另外几位老中是否支持？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因此，当戸田忠温表示想废了直秀之后，牧野忠雅表示废不废的再说，先谈谈这些军国重器和书籍这么处理？是不是赶紧从长崎运回江户来,之后发给下面让人研究下。
楼就此歪的不成样子，几位老中为了货物分配权开始明争暗斗——大家还都是识数的，知道最近今年叩港的南蛮船越来越大，对岸的巍巍中华都已经跪了一次，革新还是要革新的，好东西到了幕府手里怎么也要研究研究。但千万不能搞出大动静来，毕竟不少守旧的幕臣听到兰学两字眼睛就红了——它么的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为了后继的货物处理，开了几次碰头会，几位老中从风轻云淡吵成肝火上升，至于直秀的死活大家暂时顾不上了。
最后还是将军过问——公方样不得不过问，因为小栗把礼物送到大奥里了，会说话的鸟、会唱歌的机器、薄如蝉翼的骨瓷、千奇百怪的首饰“装身具”、香水和化粧品等等，公方样天天被一群女人围着要东要西，所以公方样发话，你们商量出结果没？赶紧把货都运到江户来。
几位老中也恍然大悟，拿着货物明细书争个屁，东西先到手再说。但这回轮到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不干了，货物启运那人怎么办？长崎奉行所还等着答复呢。最后快刀斩乱麻，“堀直秀交由江川太郎左卫门管束”，至于江川是把直秀送到无人岛还是在韭山好吃好喝养着，关我屁事，分东西要紧，首席阿部颇为退让，这次分肥各位老中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折腾了小一个月，小栗才返回长崎，这件事就当成唐人船正常来访，至于为啥唐人还送了一只南蛮船给幕府，唐人愿意谁敢质疑！
直秀这次归来带的是两只飞剪船，帮助送货的是一艘五百吨的货船，另外还有一艘几十吨的小船，收到江户的命令后，大船离港，小船和其它送货的千石船浩浩荡荡
“今有前旗本堀直秀于海外归来，海难离散，万苦归国，恳请母邦收留，拳拳之心，赤子之意，言辞切切，闻者无不落泪。属下等不敢擅专，特上奏枢机明鉴专判”，
接下来，长崎奉行把了解到的情况报告给江户。江户的长崎奉行接到报告后，交由当月担任主持的胜手挂老中处。再由此胜手挂老中召集其他老中开会商议，这就是评议。
"评议结束后，老中会命令秘书官奥佑笔（秘书处负责人笔组头2人，秘书佑笔13人）查阅过去档案寻找类似事件处理办法，与此同时，老中也会通过将军身边的联络官御侧御用向将军报告情况。如果事情特别紧急和严重，老中会立即召集芙蓉间的官员，听取他们的意见，以及奥佑笔的建议，然后老中再进行评议。
"
评议有结论后，老中会以书面形式向将军报告，遇到重大问题，老中会亲自一同前往面见将军，以获得将军口头同意。除了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外，老中的意见几乎都是原样批准。
得到将军批准后，由老中共同签署命令，奉书。然后把发给大名的命令交给大目付，旗本的命令给目付，其他决策交由奉行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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