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越澜
这话令我始料不及,忙辩解道:“惠昭仪并非冤枉,皇上明鉴。”
“是了,皇后怀着孩儿,不好好将息,却平白给朕添这许多是非。”皇上看了看惠昭仪,又看了看我,道,“你既说惠昭仪是毒害梵宁县主的凶手,可有证据?”
“这……”我颔首道:“掌管奉天殿宗庙之事的舍人钱氏本是知情之人。可是眼下……钱舍人已经死了。所以贱妾……没有人证。”
“死了?可真是巧得很呢。”皇上神色一凛,“既无人证,朕便只能认定一切都仅仅是揣测。既是揣测,皇后何须如此大动肝火。况且,朕也不相信蕙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微微一怔,抬眉道:“皇上如此说,便当真是不肯相信贱妾了?”
皇上并未直接回应我的话,道:“昨夜朕询问了琉璃宫里的几个宫人,其中一人曾将朕意欲册封梵宁妹妹为宁美人之事告诉过你。而朕为防万一,是此事隐瞒下来了的。所以这宫中知晓此事的唯有皇后你了。奉天殿修缮之事朕已交由你过问,想来你与那钱舍人该是相熟的。你又与梵宁妹妹有些嫌隙……”
我恍然明白了。皇上竟认为梵宁县主之死是因为我心生妒忌,欲除之而后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一个声音传来:“皇上,贱妾有话要说。”
我循声回头,只见来者正是黄顺常。
见了黄顺常,惠昭仪的脸色一变,眉心一蹙:“黄顺常?怎的你……”
黄顺常福了福身,道:“惠昭仪不必讶异于贱妾的突然出现。贱妾碰巧路过此地,却见着了些本不应该瞧见的,眼下倒是有几句话想对皇上说。”
皇上看了黄顺常一眼,道:“你且说来。”
黄顺常福了福身,道:“贱妾本非有意于偷听二位娘娘说话,只因碰巧,方才路过此地时听见了一声闷响,回头一瞧,竟见着那钱舍人在两位娘娘面前撞了墙,死了,贱妾这才不由多留了只耳朵。虽说贱妾离得远,却是真真切切听见惠昭仪娘娘待皇后娘娘确有所出言不逊,口出以下犯上之言;而并非如惠昭仪所言,仅仅是为自己辨白了几句,便招来这掌掴之苦。说起来,方才皇后娘娘与昭仪娘娘相争,左不过是纠结于一个姓钱的舍人是否知晓宁容华暴毙的真相。其实贱妾思索着,皇后娘娘掌掴惠昭仪娘娘确有不妥,但终究是为着平息宫里人为宁容华一事的闲言碎语,亦是端正后宫风纪。恕贱妾直言,皇上不应过分归责于皇后娘娘。”
只见惠昭仪死死盯着黄顺常,脸色变得难看,道:“听黄顺常此言,倒是我蓄意诓骗皇上,冤枉皇后娘娘了?”平静的声音里亦隐不住怒气。
皇上亦眉目紧锁,厉声问黄顺常道:“黄顺常应当知晓这‘欺君之罪’的后果。”
黄顺常屈膝颔首,面不改色道:“贱妾自是知晓后果,才敢出此言。”
皇上紧缩的眉头松了些,但语气依旧凌厉,道:“黄顺常与皇后素日里可有什么深厚的姐妹情分?抑或是皇后可曾给过你什么好处么?”
黄顺常道:“且不论贱妾脸上的伤痕令人见而远之,贱妾身份卑微,本也与两位娘娘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平心而论,皇后娘娘的为人,皇上应当是再清明不过的。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贱妾不敢左右皇上,但求皇上明鉴。”
皇上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皇后素来爱憎分明,这一点朕还是信的。”
听罢皇上此言,惠昭仪的神色不由慌乱了几分,目光流转不定,颔首故作愧疚道:“或许方才贱妾确是待皇后娘娘有所不敬之言,但左不过是因着宁容华一事,关心则乱而已。贱妾知错,但请皇上责罚。”
许是见惠昭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生不忍,皇上微微松了口气,道:“真不知道这大央后宫何时才能消停片刻。”良久,又道:“诚如顺常所言,此番纷争,是非曲直自在你们心中。朕也懒得再深究此事,就此作罢罢。说到底,终究是朕对不住梵宁,朕不希望往后再在这宫中听到任何有关梵宁的闲言碎语。”说罢,皇上转身,略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脸道,“皇后,下不为例,好自为之罢。”
我本无过错,为何下不为例……
我心坎一沉,眼眶便湿润了起来。原来,皇上与我,已经回不到从前那般心无隔阂。
阳光斜照,投下皇上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看的出神,直到耳边响起了惠昭仪与黄顺常“恭送皇上”的见礼之声,我才回过神来,微微福身。
见皇上走远,惠昭仪平了身,目光直勾勾盯着黄顺常,一字一字道:“想来黄顺常近日里是真的顺常了,不仅口齿越发伶俐,连这脸上的疤痕瞧着都似乎淡了些许,整个人倒鲜明了几分。”
黄顺常神色一闪,似有畏惧。我心中不免升起一团怒火来,恼道:“惠昭仪倒是深谙颠倒是非之道。”
惠昭仪的目光移了过来,嘴角轻扬:“颠倒是非?方才皇上可说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贱妾自知没有这样的好本事,不敢承蒙皇后娘娘谬赞。”微微一顿,继而道,“既然皇上开口,说往后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梵宁县主的事,钱舍人一事贱妾自是不敢再追究了。时辰不早了,贱妾宫里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惠昭仪向我投来傲然的目光,行礼而去。我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耳边传来黄顺常颇有些关切的声音:“惠昭仪言辞蛊惑皇上,险些令皇后娘娘蒙受冤屈。娘娘还怀着孩儿,如此,当真是受苦了。”
我看向黄顺常,感激道:“还要多谢妹妹仗义执言。”
黄顺常颔首,微笑道:“娘娘不必谢我,不过是贱妾的本分而已。”
我亦微微一笑,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心中不由感慨。若她的脸上没有这道伤痕,该是一位怎样美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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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椒房殿的时候,我听谷公公正与旁的公公唠话,说是南贤郡主人是活过来了,但或是因着失了女儿,眼下已性情大变,再不是那个温婉贤良的女子,俨然成了一个市井泼妇,方才堵在宫门口,口口声声嚷着求见皇上,要皇上查出害死宁容华之人,否则急了眼,保不齐会做出些出格之事。
想来是顾忌着往日的情分,皇上知晓了此事,并不与她深究,只叫人劝她宽心,把她带走罢了。
我轻声喃喃了一句:“郡主也是可怜人。只可恨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桑桃道:“娘娘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呢。”
“惠昭仪平白冤枉我,险些令皇上认定害死宁容华之人便是我,我怎能不气。”我一字一字说着。
桑桃关切道:“惠昭仪移花接木颠倒是非,今后自有报应。只是娘娘还怀着孩儿,不值得为了惠昭仪那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只是苦了黄顺常,为我挺身而出,却真真切切得罪了惠昭仪。以惠昭仪的手段,只怕她今后在宫中的日子再不好过了。”转而吩咐桑桃道,“再挑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去黄顺常的越澜宫,暗中照应着。”
“是,奴婢这便去办。”桑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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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日过去。
用过晚膳,我遣散了所有的侍人,合眼斜躺在榻上。经了最近这种种事端,我只觉得心力交瘁。
依稀听得有脚步声进来,随即一声“娘娘”轻轻在我耳边响起。我微微睁眼,见是桑桃。桑桃微微福身,道:“西域使臣给宫里位分高的娘娘们进贡了一些稀罕的面脂,眼下娘娘的那份已经到椒房殿了。娘娘要不要移步去看看?”
原是这事。我垂眉,道:“不必了,收起来就好。”
桑桃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试探问道:“娘娘不欢喜?”
我轻轻一声嗤笑,道:“近日里令人烦恼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我还如何欢喜的起来。”忽的想起黄顺常脸上的伤痕,我支起身子,道,“桑桃,你既说那西域面脂只有宫中位分高的妃嫔才有,想来黄顺常那里定是没有的。那面脂黄顺常比我更用得着,便把那面脂送去她处罢。”
“是。”
桑桃欠了欠身子,刚要退下,被我叫住:“正巧我还有些话要与黄顺常说,我与你一同去。”
桑桃抬眉道:“那奴婢再吩咐些人服侍着娘娘。”
“这不妥。”我打断道,“昨日黄顺常替我辩白,我听皇上的意思,是有意怀疑是我与她暗中有所交情的缘故。我若浩浩荡荡前往,只会更加深皇上对我和黄顺常的猜忌。我便穿些寻常衣物,悄悄前往便好。”
桑桃有些担忧:“可是……夜已深了,娘娘只身出行,只怕不安全……”
我微微一笑:“不必担忧此事。我身为皇后,又身怀皇嗣,就算有人想动这心思,只怕也不敢真的伤了我。更何况,越澜宫还有我安排的侍卫。”微微一停,我道,“不过让椒房殿里多个人知道照应也好。就将此事告诉谷公公罢,再多的也不必了。”
桑桃眼中依旧含着担忧,但终究颔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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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重重宫阙,越澜宫出现在我的眼前。
走近,却见越澜宫门半开着,没有人看守,只听门里头有不知名的鸟儿沙哑的叫着。
桑桃替我推开宫门,与我踏入越澜宫,却依旧没有听见一丝人声。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隐隐的渗人,不由唤了一句:“黄顺常可在?”
没有人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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