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徐家大宅与徐季尧的家是一街之隔。
因为在越国太子入住的行宫耽误了一些时辰，等我带着阿七绕到徐家大宅的后院，已经是快日落西山了。
阿七一直欲言又止，在我仰头望着徐家大宅后院的墙头时，她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小声劝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我觉着有些莫名其妙，我先前翻了这么多次徐家大宅的墙头，阿七从未阻止过我，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七竟然劝止我，我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闪得太快，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去抓住。
我问阿七：“阿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七抿唇不语。
我跟她开玩笑：“让我猜一猜，难道你是从哪里听说徐孟旭买了几条狼狗，放养在这院墙的那边专门用来对付我？嗐，阿七你对我也太没信心，几条狼狗哪能是我的对手。”
阿七扭着手，眸光闪烁，还想说些什么：“小姐……”
我打断她的话，后退几步助跑，手脚并用，麻利地跃上了徐家大宅后院的墙。我趴在墙上，回头冲阿七做手势，示意她先回去。
我余光瞥见，阿七跺了跺脚，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往街角奔去，那个方向，似乎正是我们从行宫回来的方向。
阿七跑那里去干什么？难道是有东西落在行宫了？
我没有多想，转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这院墙来，正琢磨着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翻下去比较优美。还没等我想办法从这院墙下去呢，下面就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稚嫩童声。
“喂，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循声看去，正巧见徐小宝坐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搬过来的小板凳上，撑着下巴仰头看我，肥嘟嘟的小脸蛋因为这一动作显得愈发圆润，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一只球。
我纳闷道：“哪有很久？”
徐小宝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一、二、三……哎呀，反正你都好多天没来啦。”
我没心思和徐小宝纠结这个问题，正要往下跳，徐小宝却突然站起来，往前跨了几步走到墙角，伸出双手做出一个阻拦的动作：“我的烤鸡呢，你没有带？”
我糊弄他：“在我怀里呢，我下去就拿出来给你吃。”
徐小宝却一点都不可爱，不像外面的那些一根糖葫芦就能哄骗住的小孩子，狡黠的眼神往我身上一看，就识破了我的谎话：“骗人，你的怀里扁扁的，哪里像有烤鸡的样子。”
嘿，这小兔崽子！
他又道：“不给烤鸡，我就喊人来抓你了！”
特么的，太聪明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要不是我顾忌着这样跳下去会压住徐小宝，我早就跳下去了。
徐小宝作势要喊人，我连忙求饶，低声下气道：“别别别，我明儿给你送过来还不成么？”
徐小宝眼珠子一转，坐地起价：“那明天我要两……不，三只！”
我咬牙：“成交！”
徐小宝这才松口，往后退了几步，让我顺顺利利地从墙上爬下来。他正搬着小板凳要往东边的角门走，我连忙喊住他：“小宝，聪明可爱又纯真善良的小宝，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呀，你三哥是不是回府住了？住在哪里呀？”
徐小宝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三哥？他一直在……”徐小宝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换上一种愤怒的语气：“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不是喜欢我七哥么，怎么这么快就惦记上我三哥了！”
我狡辩，却莫名的有些心虚：“小宝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惦记徐季尧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徐小宝囔囔着：“那你怎么一下来就问我他是不是回府了，还问我他住在哪里！你怎么不问问最近我七哥身体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我被他反问的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干巴巴道：“那你七哥最近……”
徐小宝却像被踩中了痛脚，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冲我呲牙裂嘴，声音也尖细了起来：“不好！我七哥最近一点都不好！”
“小宝！”
与徐小宝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是徐孟旭。
徐孟旭不知何时出现在角门的那边，大半个人都藏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了素色整洁的一角衣衫。他呵斥完徐小宝，低声干咳了几声，似乎是咳嗽地太过用力，阴影中的身形一晃，他伸手撑住了门，才稳住了身形。
他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依旧是那一袭干净整洁朴素的素色衣衫，只不过脸色却白的有些吓人。
似乎比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脸色还要不好。
我不知道徐孟旭在那里待了多久，更不知道我和徐小宝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我莫名有些胆怯，不敢像以往那般没脸没皮地凑上前去，踌躇在原地，期期艾艾道：“徐孟旭，我……”
徐小宝早就一溜烟跑上前去，扯着徐孟旭的衣角，回头冲我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气哼哼地撇过头不再看我。
也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
徐孟旭摸了摸徐小宝的脑袋，打断我的话，冷冷道：“天色不早了，赵大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
自我认识徐孟旭以来，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后徐孟旭对待我的态度都是如这般的冰冷无情，我早该习惯了才是。
我沉默地看着他与徐小宝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哪怕离得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药味。
那药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如果说，别人让我走我就乖乖地走，那么我就不是赵阿陵了。
哪怕那个让我走的人是徐孟旭。
我抬脚迈步朝徐孟旭离开的方向追去，还没追上几步，徐孟旭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他应当是生气的。
“不要追上来。”
我下意识停住了。
他又说道：“如果你要找徐家老三，那么你来错地方了。”
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我和他……”
“你和他如何，我并不关心。”徐孟旭继续往前走着，声音越来越远，“奉劝你一句，离徐家远一点。”
徐孟旭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烦闷。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让我离他，离整个徐家都远一点么？怕我祸害了他徐家？
在我思索的功夫，徐孟旭已经带着徐小宝走过角门那边庭院的长廊，拐了个弯儿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厚脸皮地追上去，肩膀上却被小石子之类的东西击中了。
“谁，谁敢偷袭本姑娘！”
我怒而转头，却见徐季尧坐在我之前坐着的墙头上，晃着两条腿，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笑得吊儿郎当，他洁白无瑕的脸庞上，下巴还印着已经快消失不见的牙印儿。
“怎么，来这徐家大宅找我的？”
我：“……”
“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掐指一算，我与你已经整整七天未见，这么一来……”徐季尧学着徐小宝的样子掰算着指头。
只不过，这动作由徐小宝做起来，勉强算得上是童真可爱，由徐季尧做起来，却只能让我手痒想打他。
智障。
他无赖一笑：“哎呀，好多好多个春秋呢，阿陵你是不是想我想的慌呀。”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你去死。”
“不要这么无情嘛。”
“去死。”
“还没娶到你我怎么舍得去死。”
我翻了个白眼：“哦？那你注定娶不到我了，你可以去死了。”
徐季尧坐在墙头上笑。
我向来看不惯别人在我面前笑得这般灿烂，于是我扫视了一圈院子，借着夕阳的光，寻了一颗小石子朝他砸去。
他不避也不挡，笑吟吟地受了这块石子，任由石子在他脑门砸出一道青红的瘀伤印子。
我没由来的更生气了，张嘴就口不择言道：“我要嫁人了，圣上指婚。吶，越国三皇子你听说过吗？我马上就要嫁给他了。”
徐季尧眯了眯眼，笑得愈发灿烂，徐季尧其实长得相当俊俏，笑起来也更加好看，只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我是越看越碍眼。
在我忍不住砸过去第二块石子的时候，徐季尧又开口了，他耸了耸肩，字正腔圆道：“怎么，你终于决定不祸害徐家少爷们了？那徐家老七，你就不惦记了？”
我被他反问得无言以对。
我喜欢徐孟旭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徐孟旭是个低调的人，我无意让他为难，便尽量含蓄又矜持地去追他。
以我的身份，但凡是我喜欢上的人，势必会被推上京城舆论的风口浪尖。
我想，如果前面有六个徐家少爷垫底，轮到徐孟旭的时候，也许大家就不会麻木到不怎么去关注他了。
在我沉默之际，徐季尧一手撑着墙，轻盈又利落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我面前。
他比我高一个头，我必须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徐季尧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微微侧了侧头冲我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他的笑容那般灿烂。
徐季尧问我：“你喜欢徐孟旭什么呢？”
我：“……”
徐季尧慢慢地说着，语速虽慢却字字清晰，清楚得强迫我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论长相，他比不过徐家老大。”
我侧开头，装作看风景。
“论才华，他也比不过徐家老二。”
他微微移步，又冲我逼近了一步，吐出的气息几乎快要扫到我的脸上：“论身体，他甚至还比不过徐小宝。”
我：“……”
他说的，好像确实都是事实。
一阵风吹过，徐季尧竟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折扇，作出那副风流书生的模样展开扇面，轻轻扇了起来。
神经病！
明明是十月金秋，天都凉了下来，他竟然还随身带着扇子！
徐季尧微微低头看向我，右手摇晃的那把扇子扇出微风吹动我的头发，他笑：“论对你的爱意，我更比不过我。”
我：“……”
他补刀：“不，应该说，他甚至都不爱你。”
真的好想打死他。
“所以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我到底喜欢徐孟旭什么呢……
我咬了咬唇，余光瞥见徐季尧露出狡黠的笑容，以及他下巴上的那道牙印，突然就稳下心来，冲他比了比拳头，又呲了呲牙：“你还想再被咬一口吗？”
徐季尧僵住了笑脸，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很奇怪的表情，他问我：“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
哪天？
我正要问出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说的那天肯定是指我咬他下巴的那一天。
其实细说起来，对于那天所发生的事，我并记不太清楚，只是依稀记得那天我爹将我喊了过去，我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我似乎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还是阿七无意之中说漏了嘴，告诉了我，我咬了徐季尧的下巴。
我决定炸一炸徐季尧：“当然记得。”
徐季尧表情一变，认真地看着我。我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镇定自若。
徐季尧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亮光，他看着我良久，突然笑了开来：“你在骗我。”
我一时有些纳闷。
难道是我表现得还不够诚恳真实？
我正想狡辩，身后却传来徐小宝撕心裂肺地尖叫声：“七哥！七哥你怎么了！”
徐孟旭？
我心里一惊，转头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
跑过角门，穿过长廊，拐过七拐八弯的后院假山，我终于在假山的后面，发现昏倒在地的徐孟旭，以及趴在他身上一脸惶恐不安的徐小宝。
徐小宝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抬头看我，那眼神真挚地仿佛将我当成了救世主：“呜呜呜，救救我七哥，七哥他、他吐血了！”
而躺倒在地的徐孟旭，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那没有血色的唇上染上了一抹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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