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看着这一幕看愣了神，街道上摩肩擦踵，有一个人擦着我的肩膀走过，撞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天渐渐黑了，雪也越下越大。
我有些饿了，可我不想回驸马府。
我沿着这条街道慢慢地走着，遇到拐弯处就往右拐，这里似乎算得上是京城比较繁华的地区，阡陌交错的小街小巷占据了很大的地方，我走了许久，周围都是繁华的闹市。
又累又饿，周围太吵了，太吵了。
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我走进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黑有些僻静的小巷，靠着墙角想静一会儿，谁知天不如人愿，我还没有待上一会儿，就拐进来三个流氓地痞。
长得难看，笑起来更加的猥琐。
“小娘子一个人儿？兄弟几个陪你一起玩玩呀，一起看看月亮看看星星看看雪什么的。”领头的青衣小哥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把折扇，扇子展开，故作风流地扇了起来，将他额头的刘海儿扇了起来，露出那锃光瓦亮的大额头。
我对长得丑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更何况我也不想看月亮看星星看雪，我只想吃肉包子。
于是我拒绝：“走开，你们丑到我了。”
青衣小哥扇扇子的动作一滞，笑得有些僵硬：“小娘子可真会说笑话，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好看，老子就揍你了！”
“欢迎来揍。”
青衣小哥：“……”
青衣小哥大概是觉得自己在两个手下面前丢了面子，竟然想伸手来扯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心情本来就很不爽，我懒得和青衣小哥他们浪费时间，伸手想要打掉他胆大包天伸过来的手，想要顺便再给他一点教训，谁知右手手腕上戴了十多年的红绳不知怎么，突然断了开来。
红绳上串着的一颗红色晶石，在我眼前划出一道弧线，掉了出去。我伸手想要去抓，却被青衣小哥给拦住了。
青衣小哥向前迈出了一步，不偏不倚踩到了摔在地上的红色晶石。
“咔嚓。”
我听见有什么声音碎了。
那是我还在我娘肚子里时，我娘就给我准备好的礼物。
它碎了。
被眼前这个该死的丑人给踩碎了。
脑海里像是被投下了一枚炸药，炸的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的雪越下越大，雪弥漫了我的视线，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冷清的白。
他们该死。
等我回过神来，青衣小哥三人组却是满身狼藉鼻青脸肿，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踉踉跄跄着往远处跑去：“救、救命啊——”
我无意去理睬他们这见了鬼的反应，我的全部心神都落在雪地里那碎成一抹渣的晶石。白色的雪映着红色的碎渣，格外的刺眼。
我挑不出来。
我无法将碎掉的晶石碎片全部从那片雪地里挑出来。
我脱下外衣，将那一团雪挖了起来，用衣服裹起来，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我抱着装满雪和晶石碎片的包裹，缓步往小巷深处走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久到我感觉怀中的包裹都湿了，雪水从里面滲了出来，冰凉冰凉的。
我走不动了，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坐了下来。
今夜的星星可真亮啊，就像边关的星空一样亮。
“吱呀——”耳边响起沉重的开门声。
我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我坐着的这个地方旁边正好是一户人家院子的偏门，而那声音正是偏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侧目看去，入眼的是一双青黑色的靴子，视线上移，我仰着脖子，对上了一张有些苍白的清秀脸庞。
是一个看起来同我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呢。
许是我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怀里还抱着一个湿漉漉滴着水的可疑包裹，少年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开口说道：“我不是坏人……”
话一说出口，我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怎么这么的嘶哑？
好歹我说出的话止住了少年要后退的动作，他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声音好听的就像雪花落在湖面，飘飘荡荡，晕开一波涟漪。
“你……你是乞丐？”
“……我不是。”我说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响了起来。
少年：“……”
“好吧，我是。”我抱紧了怀中的湿衣服，干脆利落的承认。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过迷人，还是我饿昏了头，又或者是眼前的少年长得太干净，让我升起了一丝逗弄他的心思。
“所以你家门口不能让乞丐坐吗？”
少年有些为难：“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你对乞丐有偏见？”
“并没有……”
“你知道乞丐有多努力吗？每天早出晚归，笑脸迎人，对着那么丑的人都要顶着一张真诚的笑脸乞讨银两或食物，这很考验演技的好不好。”
“……听起来，是很努力。”少年语气迟缓了下来。
“不过你长得好看，并不需要什么演技，来，我对你笑一个，你看的满意就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我说着，对着少年露出了一个呲牙裂嘴的笑容。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犹豫，犹豫过后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笑得好难看。”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最讨厌说实话的人了！
“不用笑，我也会给你肉包子，你等等。”少年说着，背过身急匆匆跑回了家。
我：“……我谢谢你啊。”
我，赵阿陵，在十五岁的这一年，靠卖笑成功地赚来了一个肉包子，啊不，准确来说，是两个凉掉的肉包子。
没过多久，少年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拿着一个碗，碗里放着两个不冒热气的肉包子。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厨房里已经没有热饭热汤了，你说你要吃肉包子……也凉掉了。”
我不客气地半蹲起身，从他手中夺过肉包子往嘴里塞去，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含糊糊道：“没事，身为乞丐，就必须有当乞丐的职业道德，第一条就是不能挑食。”
少年挨着我也蹲了下来，似乎是对乞丐这个职业很感兴趣，他双眼看向远方，声音清脆：“你当乞丐有多久了？”
我信口胡说：“大概有那么个四五年吧。”
“那你是一直在京城当乞丐吗？”少年不耻下问。
我咽下口中凉透了的肉包子，觉得自己既然吃了他的肉包子，就权当是他交了学费，我忽悠他：“不啊，哪能啊，京城的乞丐不好混。事实上，哪里的乞丐都不好混，所以我一般是混不下去就换个地方继续混了。你知道的，一个地方的人也就那么多，讨了一遍后，他们第二次就不会怎么想给你钱了。”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从少年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羡慕：“真好啊，那你肯定去过许多地方。”
我半真半假道：“是啊，我之前主要是在边关混来着，最近才来京城讨生活。”
“边关？”少年侧头看我，眸子亮晶晶的，“那很远吧，听说那里是遍地的黄沙，一眼看不见边际。”
“是这样没错。”
“我还听说那里的人吃的食物里都裹着沙子呢。”
我：“……”
那个神经病说的？
我拉下脸，胡诌道：“不止裹着沙子，我饿极了的时候，都直接抓着沙子吃呢。”
少年：“……”
少年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也随之轻了起来，听着我莫名有些愧疚。
“果然……果然是骗人的呢。”
我：“……”
我吹牛皮吹破了？
我有些尴尬：“其实吧……”
少年轻轻地接上我的话：“果然外面的世界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看去听才行呢，好想出去呀。”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被关在高墙大院里向往自由的少年。
我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我是一个刚从外面浪的无法无天，被抓回这拥挤到令人窒息的京城的少女。
我骨子里还是自由的。
“想出去，就出去吧，没有谁能拦得住你。”我干巴巴道。
少年低下头，闷闷笑了起来：“是啊，没有谁，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之间没办法接。我只能蹲在这里，闭嘴不说话，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
做一个安静如鸡的女子。
少年也不再说话，坐在我身边，也不在乎地上有多么的冰凉。他头微微扬起，看向远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良久，我开口了。
“能再给我一个肉包子吗？没吃饱。”我煞风景地开口。
少年：“……”
“再美的风景，再美的远方，也抵不上一个肉包子。”我真诚地说。
少年默默起身回家，这一次我等了比较久，才等到他又走了出来，这次他递给我的不只是一个肉包子，还有一碗热茶。
“喝吧，别受凉了。”
我哦了一声，飞快地将肉包子吃了个干净，又仰头喝干了那碗热茶。
心里暖呼呼的。
“七哥，你在哪……”
身后似乎有个小孩子在喊。
少年接过我手中的碗，冲我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哦。”我抹了抹嘴。
他的视线落在我怀中的湿衣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再美的记忆，也抵不上一个肉包子。”
我：“……”
“希望这个肉包子，能让你忘掉不开心的事情。”
我：“……”
“抱歉，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你在哭。”
我下意识矢口否认：“我没哭。”
“还有，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少年留下一句，转身回家将门掩上，声音透过厚重冰凉的门板传来，“很高兴认识你。”
我对着那块有些年岁的门板，愣了许久，才爬起来，紧了紧怀中连水都不再滴了的湿衣服，我轻声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转身，迎着月光，我打开了裹成一团的湿衣服，里面雪水融化殆尽，只剩下晶石碎片，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红光。
很美。
“小姐，你在哪儿！”
远处传来阿七焦急地呼喊声。
也许，是时候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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