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没想到跑出来会撞到阿童。
更没想到会让阿童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不过阿童好像显然以为我哭成这样是被他撞的……
一个人自说自话伤春感秋哭得不成人样，以及，走在路上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撞疼到哭的泪流满面，哪个比较丢人？
好像哪个都很丢人。
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扑过去抱住阿童，嚎啕大哭。阿童见我这样，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往日里沉着冷静，永远都是一副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模样终于被打破了。
他被我抱着，想要推开我，却始终没有推开。
我心里明白，以阿童的力气，想推开我是轻而易举，可是他却没有推开我，乖乖的站在那里充当一个人型抱枕。
好半天，阿童才结结巴巴道：“要不、要不你先停一下，我们找个地方再哭？”
我：“……”
我恢复了一下心情，深呼吸一口气，抹了抹眼泪，声音一说出来竟然有些我都难以置信的哽咽和嘶哑。
“我突然又不想哭了。”我说。
阿童年纪小，个头比我矮半个头，但是往日里跟他站在一起，竟没有觉得他比我矮太多。而现在他站在我的面前，被我抱在怀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其实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瘦瘦弱弱的，个头还没有我高，他还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我。
我松开阿童，捏了捏他的脸，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样子的动作，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用手摸着被我捏过的地方。
哭过了，心底里有再多的不甘和委屈，也都该放下了。
我娘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最重要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我娘一直是个洒脱的人。
我长出一口气，努力笑着对阿童说：“你太瘦了，以后得多吃点，才能长得更壮更高哦。”
阿童愣了半天，才慢慢垂下手，或许是一直仰着脖子看我很累，他后退一步拉开和我的距离，很认真地看着我，他问我：“你还疼吗？”
我本以为，阿童仍旧以为我之前哭成那副模样，是因为他走在路上撞到了我。我笑了笑，冲阿童展示了一下我强有力的胳膊，说：“就你那小身板，能撞疼我？”
阿童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又问：“你还疼吗？”
电光火石之间，我竟然有一种错觉，一种被阿童看穿内心的错觉。
我竟然会以为，阿童早就看穿了我哭成那副模样的真实原因，我与阿童对视着，他的眸底无比的清澈，清澈的我几乎都能看见我的倒影。
阿童他，什么都明白。
他明白我哭成这样并不是因为撞疼了，而是因为徐孟旭。
阿童他知道我对徐孟旭的感情。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这么说着。
我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我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问阿童：“你都知道。”
阿童淡淡说：“我不知道。”
我：“你肯定知道。”
“好吧，我知道。”
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表现的那么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阿童抿了抿唇，“我又不是个傻子。”
我：“……”
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看穿自己的感情生活，实在是一件很令人难为情的事情啊。
阿童又道：“除非你希望我当个傻子。”
我哽了哽，语重心长道：“阿童，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比较好。”
阿童没什么诚意的“哦”了一声。
既然对徐孟旭道别了，我觉得再回京城之前，也应该和阿童道个别。与阿童认识并不久，但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心地善良武功高强的好孩子。
我还蛮喜欢他的。
在离开司马先生家前，我对送我走到门口的阿童说：“阿童，我要回去了。”
阿童一路都低着头，再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猛的抬起头，眸底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说：“你又要走了？”
我没听明白阿童话中的“又”是什么意思，但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微妙的字眼，我点头答是。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
“哦。”
这句话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好半天，最后还是阿童开口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默：“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粥，但是药粥每日一碗，不能再少了。”
我一脸懵逼：“啊？”
“药方子我已经给过阿七。”
“……”
“你要开心。”阿童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将门给关上了。
厚重的有些年岁的红木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眼睁睁地看着阿童那张并未完全长开的清秀脸蛋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消失。
阿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回去京城看还得接着喝那药粥？
还有，我为什么会觉得阿童刚才的神情之中有一点不舍得呢？
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停止这不切实际的猜测。
告别了徐孟旭和阿童，我回到了来福客栈，阿七正在后院和李大厨请教厨艺，我把她喊过来：“阿童给了你药方？”
阿七愣了一下：“是有给我玩一张方子。”
我“哦”了一声，本想叫阿七把那张方子扔掉，可鬼使神差的，我却开口了：“那往后，每天晚上，你都帮我熬一碗药粥吧。”
“啊？”
“再配一只鸡腿。”我下了决定。
阿七眨巴眨巴眼：“小姐你不是不爱喝粥吗？”
“所以不是让你再配上一只鸡腿吗？”我回答的理直气壮。
“哦……哦好的。”阿七茫茫然点头。
我又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城吧。”
阿七更意外了：“这么快？”
“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说着，心底却突然想起我并没有将徐小宝给接过来，可我实在是不想再回去那个院子，我怕看见徐孟旭，也怕看见阿童。
我吩咐阿七：“你待会儿去那边把徐小宝带过来，他若是不愿意，你便找徐孟旭，让他解决。”
阿七显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但或许是我的脸上写满了“不要问我我现在很烦什么都不想回答”，她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我，乖乖地转身去收拾行李了。
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少，毕竟京城离江南也有千里远，一路奔波就算是干粮也得准备好几袋。好在我们之前就决定要返回京城，所以这几天阿七跟着李大厨早已经做好准备，干粮什么的倒是不用发愁。
至于马车，阿七前几日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客栈的马厩里好好养着。
阿七一向是个细心的姑娘家。
我去找了韩掌柜，告诉他我已经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了，顺便感谢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关照。
韩掌柜依旧在算着那本明明没写多少字的账本，一把木质算盘不知道拨了多久，听到我来道别的话，他手指拨算盘的动作停都没停一下，淡淡道：“恕不远送。”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我的忍耐度一向是相当高的，我又同韩掌柜絮絮叨叨来几句，告诉他，如果有机会再来江南，我一定还要来他这座开福客栈吃霸王餐。
韩掌柜被我唠叨的不胜其烦，停下拨算盘的动作，抬头问我：“其他该道别的人，你都去道别了？”
我掰着指头算：“徐孟旭、阿童、李大厨、你、阿大……”
韩掌柜又“哦”了一声，假装不经意的问：“没漏掉什么人吧？”
没漏掉。
只除了越国三皇子。
况且，他早晚也是要回京城的，我跟不跟他道别，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距离天黑还剩很长的时间，我在客栈内外溜达了一圈，走着走着又走到了二楼那个房间。
房间门关着。
越国三皇子这几天似乎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就算是吃饭，都是李大厨亲自送到房间里去的。自打那天我跟他开门见山谈了之后，戳穿了彼此的身份，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慢慢的走在房间门口，盯着那扇门看。我深呼吸一口气，当时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慢慢伸出手推了推门。
意外的，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
我本来是抱着随便推一推的心态，没想到门竟然真的被我推开了，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风儿吹起，窗户大开，屋内一片干净明亮。
客栈的房间格局大同小异，都是宽敞明亮，摆设简单大气，也没有所谓的屏风遮挡物。房间里很安静，安静的像没有人住着。
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放着茶壶和三个茶杯，茶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水渍。床榻之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着，没有一丝人躺上去该有的痕迹。
越国三皇子并不在这。
我望着眼前这一切，蓦然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或许，他是早就走了吧？
我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阿七。
“小姐？”阿七轻声说道，“你找季先生？在清早你出门的时候，他便也跟着出门了，听韩掌柜的说，季先生似乎是要回家了。”
“要回家了么……”我轻声叹。
“徐家小少爷我带回来了，我不知道徐七少爷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似乎很不开心呢，现在正躲在房间里生闷气。”
“我去看看。”
阿七说，徐小宝根本不愿意从司马先生家离开，是她一路连拖带拽地才把徐小宝给带了回来。徐小宝眼泪汪汪的，一回到客栈就冲到二楼，冲进最角落的那个房间将自己关了进去。
我敲了敲房门，房门紧锁，房间里也没有动静。
我试着推了推，并不能推开，阿七本来也对徐小宝很不放心，但是还是被我哄走去帮李大厨准备午饭了。
“徐小宝？”我喊。
里面仍旧没有回应。
我坚持不懈地站在门口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开门呀，徐小宝你开门呀，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吧。”
在我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念到第五遍的时候，我听见房间里传来跑步声，不一会儿徐小宝气呼呼的小脸就出现在打开的房门之后，他红着一双大眼睛瞪着我：“你们都是坏人！都不要我！”
徐小宝像一颗小炮仗一样，冲进了我的怀里，一双小手紧握成拳捶打着我，力气不大但还是有点疼。我抱住他，让他腾不出手来打我。
我说：“你七哥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明日一大早你就跟着我回京城。”
“我不回去！”徐小宝被我抱着挣脱不开，竟然还想用脚来踹我。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呢，更何况我脾气实在是算不得好，再加上越国三皇子不告而别，我正有点莫名其妙的愤怒，徐小宝这可真是撞在我枪口上了。
我本来还想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没想到他竟然上来就跟我动手？
哼，我当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呢！
我横着扛起徐小宝，没想到徐小宝最近吃的有点好，似乎是又胖了几分，我险些没能把他扛起来。我呼哧着粗气，扒下他的裤子，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徐小宝整个人都懵了，他不可置信的扭头看我：“你、你……”
“你什么你？”我有些扛不动他，反正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放下他，他愣愣的站在那里，都忘记提裤子。
我叉腰教训他：“你是我带来京城的，按照道理，怎么也得我把你送回京城。”
徐小宝涨红着脸，这才想起提裤子。他手忙脚乱的，一时都没能够将裤子穿起来，我看不过去，想要帮他，他却一把打掉我的手，提了好几下，才歪歪扭扭地将裤子给穿上。
徐小宝的眼睛更红了，眼泪眼看就要流出来。
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他说清楚的，我说：“我是一定要把你带回京城的。”
“我不要回去……”徐小宝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他话中带着的哽咽。
我语气软了下来：“你七哥在这里有事情要做，并不能很好的照顾你。”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不能。”我戳破徐小宝，把事实摆放在他的面前，“你甚至连裤子都不能够自己穿好，或者你希望你七哥把你送到你大哥或者二哥那里，让他们去照顾？”
“不！我不去！”徐小宝哽咽着拒绝。
这么站在房间门口谈话感觉怪怪的，我伸手想拉徐小宝进房间去谈，手刚碰到徐小宝的手，他却退缩了一下，别扭地错开身子不看我。
我固执的去拽他，反复几次，他终于软化了，乖乖的任由着我把他牵进房间。我关上房门，替徐小宝整理好穿的七扭八歪的裤子，让他坐在床边上，我则挨着他坐了下来。
“徐家人对你不好吗？”我问徐小宝。
徐小宝低着头不吭声。
看到他这样子，我哪儿能不知道答案，我叹了口气，对徐小宝说出我的打算：“我只是说带你回京城，又没说一定要送你回徐家。”
徐小宝猛地抬起头，像一条小狗一样期盼的看着我，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我说：“你如果真的不想回徐家，那、那你便跟着我吧，如果你也不想跟我住在一起，我可以把你送去顾小乙家。嗯，顾小乙是我表哥，姑且算是个还蛮厉害的将军。”
“我知道他！”徐小宝一口打断我的话，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放着光，“顾家有很多厉害的将军，我也是听说过他的。”
这回轮到我语塞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徐小宝聊到顾家这个话题。
我琢磨了一下，看着徐小宝那挂着泪珠但绽放着异样光彩的胖乎乎的脸蛋，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难道，徐小宝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军都怀有一种憧憬之情？
我试探着问他：“小宝啊，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想做一个大将军。”徐小宝这次没有扭扭捏捏，应得干脆，“等我成为厉害的将军后，谁都打不过我，我就可以保护七哥……嗯，我勉强也保护一下你。”
“那还真是……为你的勉强感动的痛哭流涕啊。”我呵呵笑。
徐小宝擦了一把未干的眼泪。
我从来不知道，顾小乙的名字会这么有用。
我只不过是提了一句顾小乙，徐小宝就从方才的失落中振作起来，他抿着唇，神情严肃而认真：“好吧，我要跟你回京城，但你保证不送我回徐家。”
“我保证。”
“你还要保证，能把我送到你表哥家。”
“……嗯，这个我可以试一试。”
顾小乙最讨厌小孩子了，不过我要是求阿七帮忙去劝说顾小乙，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你表哥收徒弟吗？我想跟他学武功当大将军！”徐小宝语出惊人。
面对如此认真的徐小宝，我只能干笑地说道：“……我，我尽量帮你说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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