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李彦和的个头很高,比越国三皇子都微微要高一点。越国三皇子不知道是真的病重,还是装模作样,脸被面具盖着,并看不出他的脸色,他披着外衣站在那里,身形有些薄弱。
两人对峙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注意到李彦和的拳头握紧了。
越国三皇子方才的那番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细听起来,还是略带着一丝挑衅,而我的印象里,李彦和是个暴脾气容易冲动的少年。
我怕他忍不住冲上前给越国三皇子来上一记猛拳。
在李彦和握紧拳头动了一下的时候,我大步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听说越国点心挺好吃的,李……少爷你可得多吃点,最好连吃带拿,回头也给我拿上一点。”
李彦和回头看我,神色微微有些诧异,也不知道在惊讶些什么,我甚至还从他的脸上感觉出了一丝难过。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
李彦和紧握的拳头松开了,整个人在我说出那句话前都是紧绷着的,在我说出那句话后却仿佛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他的声音闷闷的:“既然是这样,你就好好伺候越国三皇子吧。”
说完这句话,李彦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转头却见越国三皇子静静地看着我。
此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甚至于他的衣服都没有穿好,只披着一件外衣。一时之间,我竟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越国三皇子说:“先伺候本王穿衣吧。”
我张了张嘴:“可,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本王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你还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就不要多嘴。”
我:“……”
越国三皇子侧头,手握成拳抵着嘴咳了几声,声音略带嘶哑:“更衣。”
我:“……行!”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帮他穿个衣服吗?我干!
好在越国三皇子的丫鬟在出门之前,就已经把衣服收拾好了,挂在了床旁边的屏风上。我从屏风上取下衣服,越国三皇子大大方方地站在我面前,伸开了双手,任由我把衣服给他穿上。
越国三皇子的服饰并不复杂,只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我就收拾好了,只剩下最后的系腰带的环节。
在帮越国三皇子系腰带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身形有点眼熟。
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越国三皇子看起来薄弱,但是我帮他穿衣服的时候能看出来,他身材锻炼得很不错。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也有一个人是这样子。
这样子的身高,这样子的提醒。
徐季尧。
我突然想起,自从江南一行后,那天我昏迷之中徐季尧消失不见,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去哪里了?会不会也回到了京城?
“在想什么?”越国三皇子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一时没有防备,帮他把腰带系上,下意识回了一句:“我在想徐季尧。”
越国三皇子沉默了下,才问:“徐季尧是何人?”
“是……”我话到嘴边,直起腰拍了拍手,改口道,“关你什么事?”
意外的,越国三皇子瞥了我一眼,并没有生气,而是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转身就要往房间外面走去。
我喊住他:“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越国三皇子停下步伐,却没有转身,背对着我冷冷道:“关本王什么事?”
我:“……”
这还真是锱铢必较。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和他这种小气吧啦的人生气计较,我决定忽略他那句话,自顾自问道:“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吧?顾小乙……顾小乙怎么可能伤害到你?那段时间,你明明就在江南……”
“本王从未去过江南。”越国三皇子转过身看我,打断我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明明那样一双好看又耀眼的蓝色眸子,如今被遮去了颜色,他的眼睛看起来与寻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你想如何?”
越国三皇子也看着我,面具下露出的嘴角突然就上扬了起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用了“我”。
在踏进这个房间以后,他的自称就一直是“本王”。哪怕是李彦和走后,他跟我的对话,也一直是用的“本王”。
而这句话,他说了“我”。
越国三皇子又重复了一遍:“赵阿陵,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我和亲,嫁给他。虽然我并不知道,我嫁给了他之后,他能得到什么利益。
难道越国三皇子是想借助我,来获得顾家的支持?
不,越国皇室应当是对顾家恨之入骨才对。
我想不明白越国三皇子想来从我嫁给他这件事中,获得什么利益。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更为犹豫。
见我没说话,越国三皇子又开口了,语气冷冷的:“或许,你想要在这宁国京城待下去?你猜猜,因为你赵家的那破烂规矩,太后会允许你一直不出嫁?赵明珠也快十八了吧,你觉得她还能等多久。”
我哑口无言。
“太后会把一个拒绝了和亲的你,指给谁呢?”
我与越国三皇子对视。
不,不是太后会把我指给谁,而是谁会敢娶一个拒绝了和亲的我。
我想要不嫁,太后为了赵明珠都是不会允许的,除非我死。
越国三皇子又在即将压死我这匹骆驼的重物上加了一根稻草,他状似无意道:“是福慧公主告诉皇上,顾小乙重伤了我。”
“福慧公主?”
“赵明珠只不过是扭伤了腿,却被福慧公主禁在家里,不得外出。”
我惊讶。
“你说,福慧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呢?”
当然是为了逼我和亲,为了给赵明珠铺路。
所幸的是,越国三皇子点到即止,并没有逼迫我立马给出答案,他说:“顾小乙会不会有事,完全取决于你,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以思考。”
“而现在,本王要和李兄去品尝美食了,你还不跟上?”
我慢了一拍,跟上越国三皇子的步伐,鬼使神差的,我又多嘴问了一句:“你真的受伤了吗?”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我能看到面具下的那张嘴悄悄勾起,越国三皇子的声音轻快了起来:“当然,本王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内伤?”
“被一个胖姑娘压坏的内伤。”
我:“……”
我才不是胖姑娘!
我看得出来,李彦和并不喜欢越国三皇子,越国三皇子对于李彦和自然也是这样,两人的关系可以用“相看两生厌”五个字来形容。
虽然表面看来,两人相处的客客气气十分有礼,但是这份客气,实在是太过刻意了。
李彦和并没有在使者行宫这里留下吃午饭,事实上,我跟着越国三皇子到前厅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李彦和手边摆着的那几盘点心,一块都没有动过。
见我过来,李彦和起身,匆匆跟越国三皇子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我走了。
越国三皇子也并没有挽留。
一出行宫门,李彦和还没有说话,我就开口了,真心实意地对他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李彦和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是我这句道谢一说出口,他做了个话被堵住的无奈表情,他看了好半天,突然就气哼哼开口:“看来,你和越国三皇子聊的很愉快?事情都解决了?”
在我面前,李彦和一向是这样,脾气变化的特别快。刚才还对我好言好语,一转头就对我恶言相向。
我只当他是每个月的那几天脾气特别不好的时候又来了,况且他刚才带我进行宫见越国三皇子,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仍旧十分诚恳:“算是解决了。”
李彦和:“……”
李彦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变回了面无表情,他突然就说了一句,“请我吃午饭。”
“哈?”
“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不得请我吃个饭?”
“这……”
“这什么这,就去吃黄鹤楼吧,快走,饿死我了快。”说着,李彦和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大步就往黄鹤楼的方向走去,连等候在一边的侯府马车都不管了。
黄鹤楼离行宫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可是明明坐马车更快,李彦和却仍旧固执地选择走路。
而且他好像很笃定我会跟上他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根本就不回头看我。
我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跟上他。
得,谁让我欠他人情呢。
明明刚才越国三皇子挽留他留下来吃午饭,他还以有事需要去处理得理由推脱,怎么一出了门,就没事了?
男人心,海底针,真难懂。
“哎,你等等我啊!”
我觉得李彦和是故意的。
他那大长腿在前面大步走着,我在后面费力地跟着,每次好不容易快跟上他,他却又故意的加快了几步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我累的气喘吁吁,终于是在黄鹤楼的门口追上了李彦和。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欠李彦和的人情了。
黄鹤楼仍旧人满为患,大堂招呼客人的小二并不认识我,他一脸为难:“这位客官,今儿没有位置了……”
他话还没说完,似乎看到了我身旁的李彦和,语气一改:“李公子?您来了,来来来,这边请这边请。”
我:“……”
这狗眼看人低的世界。
我喊住李彦和:“既然是我请你吃饭,那吃饭的地方是不是应该我来定?”
被小二招呼着正要往楼上雅间走的李彦和听到这句话,回头问我:“你想去哪?”
“去……”我瞥了一眼店小二,冷笑一声,“反正就是不在这儿吃。”
李彦和意外的很好说话:“那由你决定吧。”
我率先抬脚走出黄鹤楼:“跟我走。”
我带李彦和买了三只肥嫩的小母鸡,让他拎着,带他回了顾家老宅。
李彦和一路很嫌弃地拎着那三只活蹦乱跳的小母鸡,但好在没有撂担子不干,更没有说让我接手帮他拿着的话。
顾家老宅并不在京城的繁华地带,所以我们两拐回了使者行宫,坐上了侯府马车,顾家老宅还挺远的,得亏马车上还有一些点心,可以填填肚子。
一开始车夫架起马车,问我去哪儿,我随口说了一声“顾家老宅”。
车夫可能是个新手,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大哥,听到我的回答时还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顾家老宅是在哪里?”
我抿了抿嘴,顾家如今并不在京城混,车夫并不知道顾家老宅在哪里情有可原。
我指了指西边:“先去西郊,到了地方我再指给你看。”
“得嘞。”
一直坐在马车里和那三只小母鸡斗智斗勇的李彦和在我坐回马车后,神情有些紧张,明显是听到了我和车夫的对话,他干着嗓子问:“我们去顾家老宅做什么?”
“请你吃饭。”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等到了顾家老宅,距离正午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崔大叔他们已经吃过了饭,阿七是知道我一大早就出了门的,见到我回来也没有惊讶,问我:“小姐吃过了么?厨房替你温着饭呢,对了,你交代过的那碗药粥我也替你熬着呢。”
阿七絮絮叨叨着,见到我身后正拎着小母鸡的李彦和,愣了一下:“李、李少爷?”
我说:“粥我晚上再喝,后院里有干柴火么?”
阿七是了解我的,一下子就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她眨巴眨巴眼:“小姐你要大展身手了?”
“没错。”我笑。
“那我去把徐小少爷喊来?他吃饭的时候还惦记着你呢。”
徐小宝可不是惦记着我,他分明是惦记着烤鸡才对。
我特地买了三只母鸡,况且徐小宝已经吃过饭了,并吃不了多少,照理说应该是够吃的,于是我说:“行,你把他叫过来吧,崔大叔和阿二呢?”
“崔大叔好像对阿二驯马的本领很感兴趣,两人吃过饭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溜溜马。”
顾家老宅附近有一大片空地,很适合遛马。
阿七和我收拾了一下,正式在后院堆起柴火开火。阿七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身烤野味的本事她没学到,但是收拾野味的本事已经练的如火纯青。
她在厨房里收拾好了小母鸡,洗干净了拎出来给我。
我架起了火堆,用干净的木棍把处理好的母鸡串了起来,放在火上烤。顾家老宅的厨房里并没有孜然,不然有孜然味道肯定更好,如今只能将就了。
我让阿七出门去寻点蜂蜜过来,阿七应声出去了。
李彦和一直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和阿七搭配着,将这一切做好。
等到我把母鸡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开口问出声:“……你,要请我吃这个?”
“有问题吗?”我瞥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我亲手烤的烤鸡。”
我话音刚落,余光瞥过李彦和,发现他的脸诡异的红了起来。
很热?
明明他站的离火堆那么远啊?
我正纳闷着,方才吃过午饭就去午睡的徐小宝被阿七叫醒,闻着味儿跑了过来,双眼放光:“呀!烤鸡!”
“你只能吃一只鸡腿,不能吃再多了。”我跟徐小宝说。
徐小宝嘟着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为什么!”
“你不能再胖下去了。”我很严肃地看着他。
徐小宝张了张嘴,还想狡辩:“我哪里胖了!而且,而且这里有三只烤鸡,我只吃一只鸡腿的话,剩下的你和阿七姐姐是吃不完的,不能浪费粮食。”
我示意徐小宝往旁边看,他刚才冲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火堆上的烤鸡,估计是没看到一旁的李彦和,我说:“你旁边可还站着一个大活人呢,这烤鸡,是我要请他吃的。”
徐小宝吸了一下口水,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李彦和,他问:“这是谁。”
徐小宝从小长在徐家大宅,跟他哥哥一样的宅,不认识李彦和很正常,我也懒得解释,随口敷衍道:“反正就是一个人,一个我请他到家里来吃烤鸡的人。”
李彦和也不认识徐小宝,他眯眼问:“这个小孩子又是谁?”
徐小宝古灵精怪,突然在我准备开口介绍的时候抢先道:“我三哥是徐季尧,我七哥是徐孟旭,如果我前头十几个哥哥都不愿意娶赵阿陵,等十几年后我长大了,估计就会轮到我了。”
我:“……”
李彦和:“……”
徐小宝笑的天真无邪:“大哥哥,你喜欢赵阿陵吗?”
我:“……徐小宝,你再乱讲话,鸡毛都没得吃了。”
李彦和会喜欢我?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因为徐小宝的这一句话,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好在这个时候去找蜂蜜的阿七种鱼回来了,她举着一个密封的罐子走了过来:“小姐,你要的蜂蜜。”
阿七还很贴心的找来了一个干净的刷子。
我将蜂蜜一层一层的给烤鸡刷了上去,烤鸡的香味弥漫了开来。不一会儿,烤鸡便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好看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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