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喝了药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精神比平常都要疲乏了些。往日里我在这个院子里是一时半刻都待不住的，今天我却懒懒的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点出门惹事的念头都没有。
按照李彦和所说，顾小乙后天就要被问斩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跟越国三皇子撕开所有的一切坦诚面瘫了之后，我却一点都不担心了。
越国三皇子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吃过婆子送来的晚饭，我正慢慢喝着阿七用小厨房熬的药粥，粥刚喝到一半，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墙头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小乙那一身打扮就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衣服破破烂烂，看上去估计就只比乞丐强一点。头发随意的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看起来好歹没有蓬头垢面。他那张白净的脸上被抹上了灰，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呲牙冲我一笑，露出来的白牙衬的那张脸愈发的黑。
我沉着冷静地问：“你这是刚越狱逃出来呢，还是刑满释放？”
顾小乙洒脱一笑，干净利落地从墙头一跃而下，大跨步走到我的面前，毫不客气地从我手中夺走那碗药粥。
他许是饿了。
我还没来得及出口提醒，他就端起那碗粥，仰着脖子喝了一口。
“噗！”
下一秒，他吐了出来。
好在我机灵，闪得快，才没被他喷出来的粥水溅到。
顾小乙“呸呸”两声，嫌弃地把那碗药粥重新塞给我：“这么难喝的玩意儿，你是不是故意准备好就等着我来的？”
我“呵呵”假笑两声，并没有多做解释。
夜色暗了下来。
顾小乙挨着我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我们两个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讲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但是谁都不愿意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阿七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出现。
顾小乙那张脸脏的像一只小花猫，但他自己却全然不知，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坐在那里，自以为不知道有多潇洒。我故意没有提醒他，就着他那张小花猫脏脸一口一口的将手中这碗难喝的药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鼻尖是幽幽的药香味。
月儿晃晃悠悠挂上了柳梢头，夜风微微吹过，有些凉了。我抱着空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就仿佛一个契机，打破了我们两个可以维持的那片安静。
顾小乙开口了，微微侧头瞥了我一眼，他说：“你去找过越国三皇子了？”
我摩挲着瓷碗的边缘，光滑无比，我低着头闷闷道：“空穴不来风，你当初是不是也去找过越国三皇子了？”
顾小乙说：“你真的愿意去和亲了么？”
我道：“你去行宫找越国三皇子，是为了什么呢？”
顾小乙说：“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皇上并不会真的拿我开刀的，就目前来说，他是不会杀我的。”
我道：“我去江南遇到了一个人。”
我们两个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却一点都不影响彼此的交流。
顾小乙又说：“大不了，我再去蹲几天牢房。”
我说：“那个人告诉我，你知道一点很关键的我娘死的线索。”
顾小乙说：“我跟你说，牢房里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顾小乙动作突然变的迟缓起来，他僵硬地挺直了胸膛，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他笑，却笑的有些力不从心。
顾小乙说：“你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胡说。”
我打断顾小乙的话：“他还说我娘的死和徐康盛有关系。”
顾小乙的笑容更加勉强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瞎说……”
我坚定道：“我不想相信，可是我骗不了我自己，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人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顾小乙试图岔开话题：“阿陵，我跟你说，你以后若是有空，真的可以去天牢走一圈，那里面关着的可都是世间百态……”
我没心情听顾小乙的胡扯蛮缠，我开口将话题又引了回去：“顾小乙，我娘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天牢啊，住的有百八十号人，也不全关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也有那些为生计所迫……”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顾小乙收回那张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你不是亲眼见到你娘死了吗？你还来问我？”
“你若是不说，我就去找徐康盛问个清楚明白。”
顾小乙嘴角紧紧抿起，右手食指微微弯曲，送到嘴边轻轻啃咬。我知道，这是他努力克制住怒气和不耐烦的表现。
他站起身来，迎着月光背对着我，身形被那皎洁的月光拉的很长很长，我看不到顾小乙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绷紧了身子，语气也紧绷绷的，甚至还有一丝冷漠：“就算你去找徐康盛，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我心沉了下去。
方才我只不过是在试探顾小乙，虽然说我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些相信阿邵当初跟我所说过的那些话，但是现在我逼问顾小乙，心里还是抱有一丝期待，一丝阿邵是在骗我的期待。
我期待着，顾小乙还是那个与我两小无猜，打小一起爬树掏鸟蛋的好表哥，他也并没有隐瞒我任何事情。
可是顾小乙说出这句话，那已经证明，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我不敢相信。
我紧紧地抓紧了手中的瓷碗，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顾小乙，你告诉我，我娘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你最多只是知道一点内幕对不对？”
顾小乙没有吭声，良久，他才慢慢侧过身来，月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看起来竟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和冷漠。
“赵阿陵，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呢？”
“你不是已经怀疑我了吗？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告诉你，姑姑的死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我这样回答，你会信吗？”
“阿陵表妹，你已经怀疑我了，不是吗？”
“你也不用去找徐康盛，他知道的，我也都知道。那么，你想从哪里问起呢？”
顾小乙冷冷地说着。
顾小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一刀又一刀，毫不留情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胸口。
刀刀见血。
我希望顾小乙怎么回答我呢？
我不知道。
我死死地盯着顾小乙，仿佛这样，我就能看出他心中的所有念头，仿佛这样，我就能看穿他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顾小乙骗过我很多次，打小他就喜欢骗我，骗我去偷骑崔大叔养的军马，骗我偷我娘珍藏的百年花雕，骗我爱哭的小孩子永远都长不高，骗我太粘人的话会被我娘丢进狼窝，骗我再欺负阿七我就永远不会变的像我娘亲那样厉害。
我希望他这次也能骗我。
他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呢？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又钻了出来，不怀好意地在对我说：“瞧呀，你做人多么失败。”
“从小一起长大的阿七有事情在瞒着你，现在就连你亲爱的表哥，都在瞒着你呢。”
“你在等什么呢？你还在守着什么呢？”
“你难道不想，任性妄为一次吗？”
“来，只需要把我放出来，剩下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快呀，乖女孩儿，让我来，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你做的，都是我做的呢。”
那个声音一开始只是如小猫咪般模糊不清，可是后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我站起身来，手中的瓷碗抓了个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随着破裂声响起，我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小姐？”
“阿陵！”
“小姐，这是顾表少爷啊！我是阿七啊！小姐你清醒清醒！”
“阿七你让开，放让我来！”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站在这片黑暗中，视线所及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往前走，可是不管走了多久，四周依旧是那一片荒芜的黑暗。
我开始慌了。
我这是在哪里？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带我出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谁来救救我。
娘！
顾小乙？阿七？
谁都好，只要能把我带出去，谁都可以。
徐季尧……
越国三皇子……
是谁都好。
我麻木地往前走着，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可是谁也没有像戏文里描述的那样，脚踏五彩祥云身披黄金战甲，像一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将我从这片黑暗之中拯救出来。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抹亮光。
是谁！
我快步向前，那亮光越来越大，亮光之中站着一个身影。
我走上前，伸手想要去抓那人，就在我的手碰到那人的手臂时，她蓦然转身，冲我露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笑容。
“你，找到我了呢。”
“你……你是谁？”
那是谁……
那是——我。
“嘻嘻，我就是你呀。”
她冲我笑，右手伸了过来，似乎是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我的时候，那双手变成了一把利剑，闪烁着骇人的冷光。
“啊——”
我被这一幕所惊醒，醒来看着头顶那绣着复杂而华丽花纹的顶盖发呆，身下的东西一颠一颠的，似乎一直在移动。
等等，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马车？！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辆宽敞的八轮大马车之中，这马车华丽程度堪比福慧公主最喜欢的那辆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
我瞪着眼看着四周的一切，还处于发懵的状态，这个时候阿七撩开车帘走了进来，见到我清醒，神色一喜：“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向阿七：“阿七，这是在哪里？”
明明印象中，我还和顾小乙坐在自家院子里聊天。
对了，顾小乙呢？
阿七看着我，嘴角拉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她神色有些犹豫，看了我一眼，错开视线，低声道：“小姐，这是在和亲的马车上。”
和亲的……马车上？
什么意思？
“小姐，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了。”阿七又说。
我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我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昏迷？
所以，是他们趁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将我打包送给了越国三皇子，甚至不给我任何反悔的机会，就这样把我送出了京城，送往越国？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和亲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啊！
我怔怔地看着阿七，一时之间还没有消化掉这个消息。
阿七见我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凑近我，轻声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
我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阿七，有很多话想要去说，可是话到嘴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稻草，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让我没有太多多余的地方可以用来思考。
我的反应，变得似乎慢了起来。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呆呆道：“哦……”
马车很大，大的甚至可以站起来行动。
我站起来，慢慢地走向马车的车壁，伸手掀开车帘。马车外，是许许多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盔甲的年轻男子，而窗外的风景，也有些陌生。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也许是已经出了京城，离京城很远很远了吧？
“越国三皇子呢？”站了没一会儿，我又觉得有些疲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我又问阿七。
“三皇子方才才来看过你，一小会儿前，刚回到前面的马车里去了。”
“哦……”
我呆呆的应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阿七递过来什么东西，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伸手接过那东西往嘴巴里塞去，尝到了一嘴巴的奇怪味道。
“小姐，那不是吃的！”阿七手忙脚乱从我嘴巴里扒拉出一块毛巾，哭笑不得，“小姐，这是给你擦脸用的啊！”
“哦，不是吃的啊。”我反应慢半拍地说。
“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我很好啊。”
阿七紧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打量着我，突然就站起身来，往马车外面跑去。
我坐在原地，还在回味嘴巴里的毛巾的味道，说起来，还真有点饿呢。我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角落里的矮几上放着几盘点心。
我挪了过去，抓着点心就往嘴里塞。
阿七带着越国三皇子钻进马车的时候，我正抓着一块杏仁糕点吃的不亦乐乎。他们掀开车帘进来，我猛的被吓了一跳，呛了一下，险些被点心呛的背过气来。等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见马车里多了三个人。
阿七，越国三皇子，还有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中年人背着一个药箱，越国三皇子冲他点了点头，他会意，放下药箱，伸手就要来抓我的手腕。
“喂喂喂，干什么。”我下意识缩了回去，正要质问越国三皇子，带这个人进来是什么意思，可是话到嘴边，脑中一空。
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抬头去看马车中多出来的三个人，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男子静静的看着我，那眼神却让我很不自在。
我别扭地挪了挪身子，一边警惕地盯着另外一个中年人，一边向阿七靠拢，我问：“阿七，这两个人都是谁啊？”
阿七愣了一下：“小姐，你不认识三皇子了？”
“三皇子？”我皱眉，“哪个三皇子？”
“小姐……”阿七的声音骤然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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