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淳于季这个三王爷似乎很忙，一天到晚几乎都不待在王府里，我也基本上很难看见他，除了晚膳的时候。
他就算再忙，都会回来陪我一起吃晚饭，当然，每次晚饭前都会盯着我喝下那碗药粥，匆匆吃过晚饭后，他就会急匆匆离去。我有时候突发奇想，想等到他回来再睡觉，可是没有一次能等到。
淳于季没有和我同房。
阿茹的意思是，我们两个虽然和亲了，但是并没有正是成亲。我和淳于季的婚礼定在一个月以后，按照礼数，成亲后才能同房。
感谢这个礼数。
我并不知道越国关于成亲还有什么别的礼数，可是很快的，就有另外一些人拿这个礼数来说事了。
皇宫里有人召我入宫，听阿茹的意思，我还不能拒绝，因为召我入宫的那个人是淳于季名义上的母后，当今的越国皇后。
淳于季并不在家，而且皇后派来的人似乎还是一个很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阿茹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
我不喜欢这个被阿茹称为“王公公”的大太监。
我并不是对太监这一身份歧视，而是这个王公公说话阴阳怪气的，看我的眼神也奇怪得很，看着我的时候，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我能够看出来，他对我很不客气。
一个带着主子旨意来的大太监，对我摆出这种态度，难道不能够说明他背后的主子对我的态度吗？
当今的宁国皇后并不喜欢我，我能猜出来。
我问阿茹：“我能不去吗？”
阿茹一脸为难，小声对我说：“王爷并不在府中……”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淳于季交代了她一些什么，她考虑到这个王公公对我的态度，咬咬牙道：“不然您装病，奴婢派人去找王爷，等到王爷来了，一切就好办了……”
阿茹话还没说完，那个王公公就阴阳怪气的催促道：“让杂家在这等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让皇后娘娘等久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王公公。”阿茹陪笑。
这个王公公不客气地打断阿茹的话：“玲珑郡主，请吧？”
王公公的态度强势，边说边冲身后的两个皇宫里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鬟不由分说，上前假意扶着我，实际上是强行架着我往前走去。
我使不出力气，身不由己地出了王府。
阿茹跺了跺脚，只得跟了上来。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阿茹嘱咐我：“王妃，待会儿在宫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要冲动，凡事要忍。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三皇子了，皇后娘娘并不会对您怎么样的，您千万要忍住，只要不要和皇后娘娘发生冲突，那么一切都好说。”
“这个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阿茹言辞闪烁：“皇后娘娘的侄女，王家三小姐一直都很喜欢王爷……”
我明了。
感情这个皇后娘娘是替她侄女出气呢？
马车行驶的平稳，但速度却很快。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们就到了皇宫。那个王公公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直接领着我们一路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装饰的无比豪华，就连那地砖仿佛都洒满了金粉，看起来金灿灿的，整座宫殿都充斥着一种“我很有钱住在这个宫殿里的人身份相当高贵”的氛围。
我和阿茹进去坤宁宫的时候，远远的能听见内殿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王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句：“娘娘，宁国玲珑郡主来了。”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似乎我这个不速之客扰乱了她们那片欢乐祥和。好一会儿，一个听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的低沉女声传来：“进来吧。”
阿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我的袖子，似乎在提醒着我万事小心，不可冲动。
我自有打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为什么还要忍？
我进去的时候，内殿的主位上正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应当就是这越国皇后，皇后的身边依偎着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女，少女正在和皇后撒娇卖乖，两人看起来十分的亲昵。
没有一个人看向我。
那个少女大概就是阿茹口中所说的皇后的侄女王家三小姐吧。
她们这是想要给我来个下马威呢？
我屈了屈膝，敷衍地行了一下礼，又站直身子：“见过皇后娘娘。”
也许是我这个礼数并不周到，皇后娘娘方才还挂着笑意的脸立马冷了下来，她还没开口说话，身边一个年级有些大的嬷嬷就厉声开口：“玲珑郡主还真是懂礼数，皇后娘娘还没开口……”
我打断她的话，指着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家三小姐说：“让本郡主跟皇后娘娘行礼，没有问题。但是据本郡主所知，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丫头并没有本郡主身份高贵吧？你难道觉得她有资格在本郡主行礼的时候站在本郡主的面前？”
那个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瞥了她一眼，似乎恨铁不成钢，她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行了行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来人，给玲珑郡主赐座。”
呸，谁和你是一家人？我心里腹诽。
有人搬了个椅子放在皇后娘娘所坐的软塌下侧，我站着没有动，没有坐下去，身后的阿茹急了，又扯了扯我的袖子。
皇后娘娘注意到我没有坐下去，一挑眉，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哦？玲珑郡主可是对这个座位不满意？”
我耸了耸肩，矛头仍然指向皇后娘娘身边那个疑似她侄女——王家三小姐的那个姑娘：“敢问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坐在本郡主之上？呵呵，本郡主在宁国的时候，可是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你们越国的待客之道，本郡主算是见识到了。”
我将一个刁蛮任性的郡主身份扮演的淋漓尽致。
那个姑娘见我一直拿她说话，大眼一瞪，语气软软地撒着娇：“姑姑，您看她……”
“玉翡！”皇后稍稍提高了音量，喊着她的名字。
王玉翡立马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皇后瞥了我一眼，也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王玉翡听的：“来者是客，玉翡你是王家人，可别像别的不知身份的人一样瞎胡闹。来人，再搬个椅子来。”
我知道皇后娘娘是在影射我，可是这世间呢，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想做个无敌的人。
只不过是含沙射影说我而已，那就让她说呗。
我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王玉翡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我一眼，才从皇后娘娘身旁站起身来，走到我的座位之下，坐在丫鬟新搬来的椅子上。
坤宁宫的丫鬟训练有素，很快就端来了一些新鲜的水果盘、糕点以及茶水放在手边的小茶几之上。
皇后娘娘身旁有人剥好了新鲜的葡萄，送到了她的嘴边，她咽下了一颗葡萄，开启了和我唠家常的模式。
“哀家听说，玲珑郡主在和三皇子回国的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
我挑拣着果盘中的水果，一边挑一边随意道：“哦是的，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贼。”
“山贼？”皇后娘娘诡异地一顿，“哀家怎么听说，是遇上了山崩呢？”
“是吗？”我从善如流，十分的好说话，从果盘里挑出一颗龙眼剥了起来，“那就是山崩吧。”
皇后娘娘哽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我有这么的好说话。
我猜，她心里盘算好的针对我的话，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进展下去了。
一旁的王玉翡急了，她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说：“你如果是真的玲珑郡主，怎么会连是山贼还是山崩都记不住了？”
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王玉翡这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不是真正的宁国派来和亲的玲珑郡主？
其实我对自己是不是真的玲珑郡主并不介意，也并不在乎和亲这个事情，淳于季虽然长得好看，我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可是就目前来说，还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但是王玉翡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别人也就别想舒坦，我不会让王玉翡如愿的。
我停止住剥龙眼的动作，抓起阿茹放在我手边的手帕擦了擦手，我说：“本郡主从山上掉下去的时候，失忆了。”
我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连皇后娘娘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阿茹也有些急，在我身后轻声喊了一句：“王妃你怎么……”
“急什么？”我小声回道，安抚她。
“失忆？”王玉翡嘲笑我道，“谁知道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莫不是以失忆这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这个王玉翡可真是心急，这么快就想对我的身份下定论？
我冷笑一声，学着她的语气道：“谁知道呢？反正本郡主醒过来就看见你们那位越国三皇子一口一个娘子的喊本郡主，说本郡主是他的未婚妻。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那位越国三皇子骗我的呢？”
王玉翡脑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她心直口快道：“季哥哥才不会骗人！”
“哦？是吗？反正是他说本郡主是玲珑郡主的。”我耸耸肩道，“他应该不至于连自己要娶什么人都能认错吧？”
“你！”王玉翡气鼓鼓地看着我，却不知道如何接话。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出来打圆场：“玉翡年纪小，说出的话容易惹人误会，玲珑郡主莫要当真。既然是三皇子他亲口承认你是玲珑郡主，那想来也是不会错的。只不过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会好端端的失忆呢？”
皇后娘娘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
我顺口接道：“大概是好事多磨吧。”
皇后娘娘又被我呛的沉默了一下，才接话道：“说的……有几分道理。两国之间的和亲，本也算得上是好事。”她顿了顿，做出一副有些惆怅的表情，说出来的话让我听来却又几分矫情和故意，“三皇子他从小就惹人怜爱，再加上之前还……哎，希望玲珑郡主你今后能好好地照顾三皇子。”
皇后娘娘欲言又止，但是又适当地吐露出了一些信息，似乎在等着鱼儿上钩追问。
我强忍住了心里的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
我尽量假装毫不关心皇后娘娘的那副欲言又止究竟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十分冷静淡定道：“哦，本郡主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三皇子的，不会负皇后娘娘所托，尽管放心。”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王玉翡则在一旁嘀嘀咕咕：“你根本就不了解季哥哥，还说什么大话会好好照顾他。”
王玉翡就坐在我的身旁，我自然将她的这一句嘀嘀咕咕听得清清楚楚，我很客气地反问她：“听这意思，你是很了解你那位季哥哥咯？看你这样子，是迫不及待地想取代本郡主去照顾他？”
王玉翡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又抢先说了一句：“那可真是可惜，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像本郡主一样，能够照顾季哥哥的。”
我故意咬重了“季哥哥”三个字的音。
“你不要太过分！”
眼看王玉翡就要发飙，说时迟这时快，王公公那奸细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来了。”
皇后愣了一下，重新挂上了慈祥的笑脸表情，说：“快让他进来。”
淳于季大步迈进了宫殿，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他还没开口，皇后娘娘就抢先道：“哀家对玲珑郡主可是好奇的紧呢，所以今儿个才派人请了她来陪哀家唠唠嗑，果然是和名字一样，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往后有她来照顾三皇子，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淳于季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一眼，才冲皇后娘娘拱手行了个礼：“劳烦母后挂心，只不过阿陵她身子弱，再加上一路奔波，路上还出了些意外，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母后多多谅解。”
“哪里哪里，玲珑郡主乖巧的很呢。”
这母子两说起了场面话，我偷偷打起了哈欠。
淳于季眼尖地发现了我的动作，说道：“阿陵来的路上受了些伤，这些日子都在喝药，今日进宫进得急，怕是连药都没有喝。母后您也知道，这药都讲究按时按量喝。母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臣就带阿陵回去喝药了。”
我：“……”
我对淳于季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佩服。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段日子除了每晚一碗药粥，还喝过其他的药？这天色也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吧。
淳于季这话说得明显，皇后娘娘自然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她能当上六宫之主，我觉得她的智商还是不成问题的，至少比那位淳于季一进来，就眼睛一直盯着他挪不开地方的王玉翡强。
皇后娘娘连忙道：“身体要紧，等玲珑郡主身子好了，再来这坤宁宫同哀家说说话吧。哀家也正好可以给她多多介绍一些大家小姐们认识认识。”
“多谢母后挂心，儿臣先行告退。”
淳于季敷衍地感谢了一番，便带着我要从这坤宁宫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红着脸不说话的王玉翡羞答答地开口了，声音细弱蚊声：“季哥哥，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淳于季瞥她一眼，正气凛然道：“阿陵是个醋坛子，不喜欢本王和别的女孩子过多接触。”
这话一说完，王玉翡就恶狠狠地朝我瞪了过来。
我：“……”
我这是躺着也中枪？
淳于季你这锅推的还真是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啊？！
我斜了一眼淳于季。
淳于季回我一笑，拉着我就往门外跑，不再理会身后那羞答答的王玉翡。
在出宫的马车上，淳于季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往后皇后若是还召你进宫……”
我打断他的话：“那我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淳于季抿了抿唇，改口道：“我把颜晓彤喊过来吧，反正她也闲着在家没事干，往后若是还有这种事，你就拉着她陪你。她鬼点子多，身份又在那，一般是不会有人拿她怎么样的。况且……”
淳于季看着我，露出笑容：“不过我相信，就算没有颜晓彤在，寻常人也不能让你吃亏。”
我翻了个白眼。
淳于季这话里夹杂着点揶揄的感觉，说的好像我跟个女霸王似的。
我有些不开心了，我说：“明明是你们这个皇后娘娘主动找我茬的，我可什么都还没有做呢。”
说起这个，我想起之前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对话，她话里话外好像都在引导着我去问她有关淳于季的一些事，而且听起来并不像是好事。
在皇后娘娘面前，我可以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在淳于季面前，我就有些放松了，不愿意去勉强自己。
马车还没有到王府，在平缓地前进着，阿茹并没有在马车里伺候着，而是到了马车的外面，这个时候马车里只面对面坐着我和淳于季。
我忍不住，我问淳于季道：“你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吗？”
淳于季挑眉，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像皇后亲生的？”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被淳于季这么一反问更加确定了，我耸了耸肩，如实回答道：“我瞧着也不太像。方才在坤宁宫，你是没听见，她那话里话外，就等着说你坏话呢。”
淳于季不置可否，仿佛对于皇后娘娘要说他坏话这个事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这般坦然的态度，反倒让我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子在可着劲儿的挠，我有些憋不住，心里痒痒的，我问：“你有什么把柄在皇后娘娘手上吗？”
淳于季捻起马车内置的茶几上放着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边吃边说：“你相公我做事光明磊落，怎么会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哎，人呢，太优秀了就是这样，容易遭别人嫉恨，别人就千方百计地等着逮小辫子。”
我有些无奈。
这淳于季说话怎么没个谱儿，一点王爷的样子都没有。不管说什么话都变着法儿的夸自己。
我随口一问：“你既然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那你的娘亲是谁？皇后娘娘都找着理由要来见我是何方神圣，怎么也不见你亲娘说要见见我。”
我发誓，我真的就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无心之谈。
可我这句话一出，淳于季吃点心的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阴沉的可怕，但很快的，他又恢复之前那幅漫不经心的神情。表情变化之快，快到我险些以为方才我看到的是我的错觉。
他“哦”了一声，似乎是很随意地回道：“我亲娘身体一直不好，很早的时候就不在了，你要是想见见她，我可以改天带你去她的坟前看一看。”
我：“……”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淳于季一眼：“……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淳于季挥了挥手，毫不在乎：“这个事情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空气变的寂静下来，而回王府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我绞尽脑汁想着话题，想以此打破之前那个话题带来的诡异气氛。
想来想去，脑海中突然就浮现王玉翡的面貌。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以一种调侃地口吻问出这个问题：“我瞧着，那个王家姑娘对你很感兴趣，你怎么想着和亲，而不去娶她？”
“你这是吃醋？”淳于季又将问题抛给了我。
我翻了个白眼：“我宁愿喝粥，也不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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