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没什么。”阿七转而改口，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似乎是因为坐久了有些不舒服，她蹙了蹙眉头，正要说些什么，马车外传来“吁”的一声，随后是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
“挡在这里怕是不要命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阿七坐在马车里问马车外的车夫。
车夫爽朗的声音传来：“七姑娘，路上正中央挡了一个人呢，瞧着是个书生。”
车夫话音刚落，他口中那个书生就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仿佛珍珠落在了玉盘之上，字字清晰入耳。
“半路拦车实在是在下鲁莽，还烦请各位谅解一二。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不知各位能否行个方便，搭在下一程？”
车夫并不能自作主张，又问了一声阿七，询问阿七的意见：“这……七姑娘你怎么说？”
阿七皱了皱眉，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节外生枝，可是马车外那个拦路的声音我听着很有好感，再加上我心里打着那么一点不能让阿七这么如意的算盘，鬼使神差的，我开口道：“让他上来吧。”
阿七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冲她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赖的笑，身上虽然还遗留着软筋散的药力，浑身乏力的很，但是伸手撩起车帘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我伸手撩起了车帘，对外面那个书生说：“进来吧，这马车虽然不大，但还是能挤一挤。”
“多谢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却在走到我的面前时戛然而止。
我抬头，对上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看起来五官端正有着中上之姿的少年的脸，只不过脸色并不红润，似乎常年为病所困扰，也就是俗称的药罐子。
药罐子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愣了愣。
我认识的人难不成遍布大江南北？不然怎么会在路上都能遇到一个认识我的人？
“你……”我本来想问他是谁，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阿七之前和年轻男子的对话让我心存疑虑，也对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来历产生了好奇。我有意想从这个药罐子的嘴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我并没有对他泄露出我失忆的事情。
我淡淡地说：“别废话了，进来吧。”
我不知道药罐子叫什么名字，只能尽可能地避开直呼他的名字。
药罐子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迟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只犹豫了那么一会儿，最终还是乖乖的坐上了马车。
进入马车的时候，他看到了阿七，嘴巴抿了抿，对阿七点头示意打招呼。
阿七没吭声，只对他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果然也是认识的，那这么说来，是不是意味着阿七和我以前也是旧相识？而且还是很熟悉的那种，熟悉到两人经常一起出行，所以药罐子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惊讶。
车夫挥舞了下皮鞭，抽了下马儿的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撅起蹄子奔跑起来。
马车里静了一瞬，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问药罐子：“你这是要去哪里？我看看顺不顺路。”
药罐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手指有意无意地微微弯曲着，他说：“去找小宝。”
小宝？
小宝又是谁？
我斟酌了许久，才想出一句不泄露自己已经失去记忆这件事的信息的话，我问：“你这是……要去哪里找小宝？”
话一问出口，我都恨不得打自己一耳瓜子。
这问了和没问有什么区别？
好在药罐子并没有在意我这句话，他淡然道：“当时分开的时候我托你帮我把小宝带回徐家，如今越国……”
他话还没说完，神情有些凄凄，阿七却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小姐当时把徐小少爷托付给了顾表少爷，如今徐小少爷应当是跟着顾表少爷才对，徐七少爷大可放心，顾表少爷一定会好好照顾徐小少爷的。”
顾表少爷又是谁？
阿七这句话听得我云里雾里，但是药罐子听着却神色一变，方才还有些戚戚然的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喜悦。他大概是善于隐藏自己表情的人，哪怕是喜悦也都是淡淡的，却很快就隐藏了起来。但是说出来的语气却明显轻快了一些。
药罐子说：“既然如此……那顾小将军此刻应该……”
阿七打断他的话，我总觉得她有意无意地都不想让药罐子说太多的话，她说：“在越国都城。”
药罐子：“……”
“马车的方向是背离越国都城的，你若是想去找徐小少爷，我建议你现在就下马车。”阿七干净利落地说着。
药罐子抬头看了一眼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不知为何，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自觉的就收敛起坐姿来，努力让自己抬头挺胸，仿佛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让他看见我不好的那一面。
药罐子并没有如阿七所言下车，反而余光瞥着我，若无其事道：“你……你不是已经和亲去往越国了么？为何现今会离开越国？三殿下……三殿下他对你不好么？”
听了药罐子这一句话，我已经十分肯定，药罐子对于我的过往十分了解，或许，他甚至有可能还和淳于季有一定的关系。
那么，他究竟是越国人，还是宁国人呢？
我斟酌着，犹犹豫豫道：“对我挺好的。”
我看了一眼阿七，终究还是没有把其实是阿七绑架着我离开越国这件事情说出来。我瞎掰着借口胡说道：“在越国待久了，我这次是带着阿七偷偷摸摸跑出来，想出去散散心的。”
阿七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于我帮她隐瞒这件事感到十分吃惊，我冲她眨了眨眼。
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坐在一边做低眉顺眼状。
药罐子重复着“散心”这两个字，突然低头露出一声苦笑：“也对，宁国都这样了，顾家还……你……你应该很难过吧。”
他语焉不详，说出来的话吞吞吐吐，并不连贯，但我还是警觉地抓住了关键字。
顾家。
顾家到底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了。顾家两个字，到底对我来说有着什么意义呢？
我看了一下阿七，阿七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依旧低眉顺眼，什么都没有说，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沉默着不说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冷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装逼成功，成功的哄骗到了药罐子。药罐子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似乎很在说着自己很不擅长的话，努力地安慰我说：“你、你也别太难过。”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
难道顾家真的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可是如果淳于季没有骗我的话，我不是应该姓赵吗？
我沉默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药罐子的话。
“你娘的死……”药罐子又说，“虽然说是顾家有意安排，但……”
阿七就在这个时候暴喝出声，声音三分慌张七分惊恐，似乎药罐子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可怕的鬼故事，我从未听见阿七如此尖锐的声音，哪怕是当初她和那个不知名少年在争吵时，她的声音也没有如此尖锐过。
她喝道：“徐七少爷请慎言！”
药罐子被阿七吼的愣了一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会引起眼前的姑娘的暴怒，他张了张嘴，脸色白了又白，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他张嘴苍白无力道：“难道，难道她还不知……”
药罐子还没说完，马车外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马车措不及防地突然停住了。
我们几个人因为马车的突然停住，都下意识地往前倒了一下，阿七及时伸手护住我，药罐子就没我这么幸运，往前一跌，险些跌出马车。
阿七脸色白了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嘴唇有些干裂：“难道……”
“各位官爷……”马车外传来车夫唯唯诺诺的讨好声，声音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人给强行给推到了一边，我只能听见他吃痛的跌倒声。
有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了车帘，车帘背后，露出了淳于季那张脸。
对比我之前见到淳于季的时候，他明显沧桑了些，他穿这一身银色盔甲，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嘴唇周边冒出了青色的胡须茬，脸色也并不红润，但是那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阿陵。”他喊着我，伸手就想要来抓我。
阿七却冲了出来，义无反顾地挡在我的面前。
“滚开！”淳于季阴沉道。
在我的印象里，淳于季永远都是不着边际不靠谱的自恋狂，每次和我讲话不是笑嘻嘻就是假装正经，我从未见过如此阴沉着咆哮的他。
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点不安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三殿下。”
就在这时，药罐子轻声开口了。
淳于季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药罐子，脸色更加不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淳于季话里话外的表现，都对药罐子报以敌意，仿佛药罐子抢走了什么他曾珍藏的宝贝。
“赵姑娘和阿七姑娘既然想离开都城去散心，您又何必阻拦？”药罐子波澜不惊道。
“散心？”淳于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说，“你懂什么？”
淳于季用力推开阿七，伸手拽过我，将我从马车里拽了出去。
阿七奋力扑了上来，似乎想阻止淳于季，却被淳于季身后冒出来的两个小兵给拦住了。
“殿下！”阿七声嘶力竭地喊道，“您没想过小姐恢复记忆后会怎么样么？她该有多绝望？！会有多恨你！”
“不劳你费心。”淳于季将我抱起，冷声回道，看向我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温柔眷恋，仿佛我之前看到的咆哮的那个他只是我的错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失去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恢复记忆？”
就在这个时候，清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嘲讽。
我费力地回头，却见药罐子慢慢地从马车走下来，走在距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睛与我对视，字正腔圆一字一顿道：“原来……原来你失忆了？”
我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我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心虚，淳于季却在这个时候手掌强行将我的脑袋转过来，不让我去看药罐子。
“我叫徐孟旭。”他大声喊道。
淳于季加快步伐，仿佛身后有着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药罐子徐孟旭的声音依旧清清楚楚地传来。
“你叫赵阿陵，你娘是顾无敌，是宁国最伟大的将军。我所认识的赵阿陵，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依靠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的。”
“闭嘴！”淳于季终于控制不住，大吼出声。
“呵呵呵。”徐孟旭却只是冷笑，“三殿下，您认为您能瞒住她多久？纸毕竟包不住火，我不知道阿陵是如何失去了记忆。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想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拿下他！”淳于季喝道。
我听见徐孟旭被什么人按住的声音，但他还是在大声喊道，似乎想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传达给我。
“赵阿陵，你记着，宁国亡了。”
“宁国亡了！你娘顾无敌顾将军用自己生命守卫的国家亡了！”
“亡在抱着你的这个男人手上，以及，以及顾家手上！”
“宁国亡了，阿陵！”
宁国……亡了？
我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我抬头看向淳于季，却见他满脸慌张，我轻声问他：“宁国……怎么就亡了呢？”
“阿陵，不要听，不要信，不要想！”淳于季哀求地看着我。
我却听不见淳于季在说些什么，甚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血色，耳边是“嗡嗡嗡”的轰鸣声。
我……我是宁国人？
我娘是顾无敌？
脑子一下子像是被塞进了许许多多根本容纳不下的东西，涨的厉害。
好疼，头好疼！
脑海里一幕幕场景快速闪过，快得我几乎都看不见。
我看见黄土沙漠，我看见宁国繁华的京城，我看见江南流水……
我……我究竟是谁？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