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不见停。
外公中气十足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沧桑，我看着他，他的头发早已经斑白，哪怕可以称得上是老当益壮，但外公毕竟是老了。
外公说：“我恨，我恨啊，我守护了一辈子的国家，就这么亡了。哪怕这个国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我没说话。
外公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
“我心里明白，就算没有越国，也会有别的国家来攻打宁国，甚至搞不好会出内乱，会有扛不住朝廷暴政的百姓们起义，宁国已经快扛不下去了。可我还是抱有那么一丝期待，至少……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国家还能好好的。”
“外公……”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失去了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的老人。
“二狗子做的没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可我……我迈不出心里这道坎。”外公摩挲着枪杆的动作就仿佛对待这辈子最珍贵的珍宝，外公年纪大了，我心里明白，他再也不可能上战场了，再也不可能带着这杆陪了他数十年的长枪在沙场杀敌。
“二狗子这么做，保全了我们顾家，甚至还为顾家谋得了更好的未来。我不该怪他，不该怪他的……可是我不甘啊，阿陵丫头。当年你娘也是这般……”
“我娘？”我抓住了关键词，“外公，您、您说我娘怎么了？”
外公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放着光，似乎在透过我看向我娘，他语气里有一丝怀念：“你娘……你娘从小就与别人不一般，不说别的姑娘，就说是别的小子，都比不上你娘的。你娘想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的都是忠君爱国，你娘想的却是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猛然想起，我娘曾对我说过要守卫黎民百姓的安康，却仿佛只字未曾听过宁国。
“你娘曾问过我，为了如今这样子的宁国，值得吗？”外公回忆往昔，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我当时没有明白你娘的意思，只是狠狠地教训了你娘一顿，无论宁国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身为宁国将士，都应该为它抛头颅洒热血。我如今想来，大概在那个时候，你娘就曾动摇过了吧。为了这样子的宁国，真的值得吗？”
“你娘自小就是个好样子的，几乎未曾忤逆过我，唯一做的最忤逆我的事大概就是告诉我她要嫁给徐康盛，可是没过多久又嫁给了你爹。”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我瞪大了眼，也顾不得上什么尊老爱幼，我打断我外公的话：“等等，外公您说什么，您说我娘一开始是想嫁给徐康盛的？”
外公尴尬的咳嗽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在我面前提起我娘当初的少女心事有些不妥，含含糊糊地想要把这个话题岔过去：“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她做什么，阿陵丫头啊，你……”
“外公，我想知道。”我认真地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外公愣了愣，才点了点头，语焉不详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年秋猎，你娘意外滚落了山崖，听说和她一起的还有当年的状元徐康盛。你娘和徐康盛过了一夜才回来，照理说和外家男子孤男寡女在野外过了一夜，对姑娘名誉是有些受损的，但我顾家并不在意这些，你娘不喜欢徐康盛，谁都不能逼她嫁给他。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想的，一口咬定非要嫁给徐康盛。我和你两个舅舅……咳咳，向来是看不上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的，我们并不太喜欢徐康盛，所以并不太想把你娘嫁过去，可是你娘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嫁给他，我们没了办法，都准备请媒人上徐家提亲，可是没过几天……”
“可是什么？”我下意识地追问。
外公长叹了一口气：“你娘又跑过来说不嫁了，还说什么要嫁给你爹，已经和你爹私定了终身……哼，要我说，你爹还不如那徐康盛呢，也不知道你娘这是什么眼光，看上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没什么用的书生。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你娘非要嫁给他，还说什么……怀了孩子，我气得要动用家法，最后还是你大舅舅给拦了下来。你娘性子倔强，我没办法，只能入了你娘的愿。你娘嫁过去不到八个月，就生下了你……”
原来，我娘、我爹还有徐康盛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外公还在感慨：“也不知道你娘到底是嫁给你爹好，还是嫁给徐康盛好……”
显然，我爹还在记恨我爹后来娶了福慧公主一事。
我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外公，宁国亡了……那，那我爹呢？皇帝和太子哥哥呢？”
外公一五一十道来：“我瞧着越国皇帝和太子都算是仁厚之人，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王室一族给软禁了起来，听说准备封个王，并不打算对他们下死手。福慧公主都跟着皇帝他们在一起，只不过你爹……似乎在越国攻进宁国京城之前就离开了京城，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徐康盛呢？”
我恍然想起，之前阿邵似乎对我提过，徐康盛和顾小乙都知道我娘的死因。
“哼。”外公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徐康盛很是不屑一顾，“那个人……那人本就是越国人，也亏得他能忍，蛰伏我宁国这么多年当卧底。现在当然是衣锦还乡，听说已经被封了侯爷。还有，他并不姓徐，听说姓颜，乃是越国世家颜家的人。”
颜？
莫不是颜晓彤那一家？
我万万没想到，徐康盛竟然是卧底？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与徐康盛接触并不多，也只是见过几面，在我的印象里，他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文尔雅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
现在想来，越国似乎早就有准备要吞并宁国，不然也不会在那么早就派了徐康盛去了宁国当卧底，还当了大学士。
宁国覆灭，看来是必然的趋势。
外公许久没见我，又同我叨叨了一些家常，同我唠嗑了会儿后，他明显开心了些，再也没有一开始说到宁国覆灭的心事重重。我知道外公一时之间可能没办法接受宁国亡了的事情，就像许多天前的我，但无论如何，最后都是要接受的。
天渐渐黑了。
外公有些舍不得我，看样子还想留我在顾家过夜。
但是淳于季却没有像一开始那么好说话，他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改天本王再带阿陵过来看望顾老将军，只不过眼下时辰不早了，本王先带阿陵回去，顾老将军不必多送。”
外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被顾小乙拦住了。
顾小乙出门送我。
在上马车之前，我看了看顾小乙，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明亮的眸子里分明饱含着歉意。这种眼神我最近见得多了，每次我回头，阿七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
顾小乙对我觉得抱歉，他和阿七一样，怕我责怪他。
我看了看他，往日里他在我面前一向都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何时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唯恐惹我生气。我一时竟有些心软。我收回了撩开车帘的手，并没有登上马车，跟在我身后的淳于季有些紧张，似乎是怕我掉头炮回顾家，他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我转头看向顾小乙，说了进顾家以来第一次对他说的话。
我说：“二狗子，我不怪你。”
在那一刻，顾小乙脸色变得有些精彩纷呈。他磨了磨牙：“不许叫我二狗子！”
我笑出了声。
顾小乙看着我，愣了一下，突然也跟着我笑了起来，笑声开朗阳光，没有一丝阴霾。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雪，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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