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今夜星光黯淡,墨黑的天空没有一丝月明,马背上的他乌发随风飘扬,有种凛冽的美,四周的火把忽明忽暗的映照在他脸上,平添几分鬼魅的意味。
他就这样定定望着我,不说话,许久,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与他之间,似是隔了万水千山,短短十多丈的距离,他硬是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终于,他近前来,“阿悬,不闹了,跟我回去。”
事已至此,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什么意思,他不好点破,不如,由我来撕破脸皮。
我退后了一步,“回去继续吃毒.药吗?”
他向我伸来的手僵了下,缓缓放下,又往后缩了缩,静默一阵,他似乎叹了口气,“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做戏要做足。
我立在峭壁边儿,酝酿了会儿情绪,挤出一串泪珠,就那么绝望的看着他,风满袖,发乱舞,此刻的我,应是凄美决绝的。
不得不承认,本公主心眼不但小,还毒,我就是要让他记住此刻的我,就是让他下半生不得安宁,我要让他知道,正是他,一步步把我逼死的。
我就这样绝望的看着他,扯动嘴角冲他诡异的笑了下,纵身跳下峭壁......
在易南带着人马来之前,我已勘测好,这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滚滚江河,我自觉水性甚好,从这里跳下去,有一半的几率,不会死。
我比较过,若是我被抓回去,保不齐第二日就会被毒瞎,自此,瞎着孤独终老;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要么生,要么死,能活下来,自然极好,说不定,上天会为我开启人生另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若是就此死去,想来,也好。
世间万物变幻终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不可揣测,在我跳下去的那一刻,几乎同时,易南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在坠进江河里的前一瞬,有谁拽住了我的手。
本公主命大,在河里泡了半夜,又女儿当自强的活了下来。
我睁开眼时,瞧见天边正升起一轮黄灿灿的太阳,像蛋黄,似柿子,又若烧饼......我挣扎着坐起来,听到旁边有人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艰难的扭过头去,易南手拿枯枝败叶向我微微一笑,惹得我心中不禁翻起层层巨浪,最终,都幻化为两个字,“尚好。”
易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确实没有缺胳膊少条腿的,就低下头开始摆弄手里的柴火。
流水迢迢,青山曼曼,层林叠叠,日光散散,烟火袅袅,一男一女两人在围着火堆烤衣裳。
自然,本公主是这一男一女中的一女,一男当属易南。
待身上衣裳全都烤干,我才后知后觉感到全身疼痛不已,当着易南的面,我又不好细细查看,只是站起来随意走了几步,装作欣赏风景般怡然自得背过身去,龇牙咧嘴捋起袖子查看胳膊上的伤痕。
右胳膊尚好,只是有些擦伤与淤青,疼痛尚可忍受,左胳膊就有些不容乐观,手腕肿了有两圈高,胳膊肘处的骨头碎裂般阵阵刺痛,努力抬起时,冒出了层层细汗。
可能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有些响,惊动了还在烤火的易南,他几步跨过来,转到我面前,毫不避嫌的捉过我的手腕,查看了一番,拧眉道:“胳膊脱臼了。”
“不残就……”
我话还没说完,又一下尖锐的刺痛,易南放下我胳膊,“活动下试试看。”
我冒着汗瞪着他抬了下胳膊,之前疼痛的感觉奇迹般不复存在,我诧异问:“你还会接骨?”
他垂着眼皮,“之前碰到过几次。”
我哦了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揉着手腕晃着胳膊转过身回火堆处,易南立在后面,没有跟过来,“要不要查看下身上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经他提醒,我又开始腿疼、腰疼、肩膀疼、肝疼、头疼……
我颤巍巍走到火堆旁,回头见易南垂首立在原地,看见我瞅他,向我打了个手势背过身去。
我面对着他坐在地上,望着他树一样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放心的撩衣检查身上的伤势。我小时候顽皮淘气,磕磕碰碰过几次,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没少受过,现下身上腿上的擦伤淤青,对我来说,算不上是大碍。
我整理好衣衫,抬头见易南依然背对着我立在原地,我有些迟疑,不知他伤的重不重,不管怎样,他确实是救了我一命。
昨夜,我自持水性好,想着跳下悬崖落入深水中应该是可以捡条贱命,却不知当时夜深,黑灯瞎火无月明,崖高坡陡水急湍。
若不是他,我现下应是已喝过奈何桥上的那碗孟婆汤了。
念及此,我清咳了声,向他高喊了声:“我好了。”
易南在原地又立了会儿,方才转过身来,徐徐向我走来,晨光熹微,映在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上,十分的好看。
他走过来,俯身问我:“身上的伤,要紧吗?”
“无妨,都是些擦伤,并无大碍,”顿了下,扬起脸问他:“你身上的伤……”
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笑,“无碍。”
就算是有什么妨碍,估计也不会轻易告诉我,我在心中再叹了口气,往火堆里加了根树杈,“你有没有吃过烤地瓜?”
易南揉了揉还有些微湿的袖口,又把它捋顺抚平,“小时候上街买过几次,尤其是冬雪时节,手捧着暖烘烘的烤地瓜,整个心里都是暖的......”
他隔着缕缕升起的白烟问我,“饿了?”
“我只是在想你手捧烤地瓜在雪地里行走的样子,想来和阿凌没有两样。”
我试图找些家常的话题随便扯扯,以缓解下目前不尴不尬的微妙气氛,一想起昨夜里的事情,脑仁都是疼的。
我不主动提及,易南也不主动聊起,难得的有默契。
隔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易南似乎笑了下,“地瓜现下吃不上,鲜鱼应是可以尝上几尾,你且等下,我去碰碰运气。”
不等我反应,他已站起身来,向着河边走去。
河水还算清澈,捞出去的鱼应是可以入口,就是不知是否有鱼。我懒懒坐在火堆旁,遥遥望着他捡了根还算粗壮的树杈,褪去鞋袜挽起裤脚下河摸鱼。
待火堆快熄灭时,他终于摸到了一尾鱼,远远向我举着示意。我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应该做出仰慕敬重的姿态,苦于一时智穷,想不出讨好的辞令。
是以,我丢了火棍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龇牙咧嘴一副欢喜的模样前去迎接他与他手里的那条鱼。
我蹭过去时,鱼还在扑腾,我立马闪到一旁,“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些。”眼睛余光瞥到易南拿鱼的手滞了下,我怕他真听了我的话,把鱼放回去,立马补充道:“可是,若是不烤了它,对咱们也太残忍了,虽然都是生命,但这个帐我还是会算的,二总是大于一嘛。”
易南偏头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嘀咕道:“我说的二大于一,是指咱们两个的生命大于这一条鱼的生命。”
他脸上浮起些许笑,用空着的那只手敲了下我头,“你呀你呀。”
姿态模样与往常无甚分别,我一时有些恍惚,不再做声,一路低头随他来到火堆旁。
我一直都觉得,易南的动手能力极其彪悍,都城第一公子哥的名号冠给他算是实至名归,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都城其他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动手能力都不差,只不过我仅熟识易南一个人罢了。
本公主一时有些心痒痒,有种想结识都城其他翩翩俊公子的念头,若想去结识他们,必然要去都城。
一念起,万物灭。
我突然意识到,再回去,已然不可能,本公主不再是那个悠闲数蚂蚁逗趣的公主了,怕是余生,都要疲于逃命。
我啃着烤鱼,在想:该怎么把易南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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