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心尖一凛,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娘亲尚在人世?还是让我去西方极乐世界与娘亲团聚?
我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不怒而威的父皇,他犀利如冰的眼神似穿透我身,面无表情道:“还是见一面吧。”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蹿到头皮,后背却冒出了层层湿汗,我紧攥着手心,有些站不稳,看着一身明黄的父皇向我缓步走来。
我屏住呼吸,眼睛开始刺痛起来,却又不敢闭上眼,父皇走近我,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与我擦肩而过。
后面弯腰跟着的陈公公斜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还不快跟上。”
我晃了晃身子,双脚像钉在了地上,挪不开一寸,陈公公又瞅了我一眼,弓腰缩头尾随父皇而去。
父皇将要走出门槛时,我终于拔出了双腿,晃着身子紧跟了上去。
穿过一层又一层金色銮殿,走过一道又一道朱漆大门,父皇在一个偏殿门口停了下来,回首望了望我。
我猛然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娘亲,一直在这里?
陈公公碎步上前轻轻叩了两下,少顷,凝血般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条缝儿,从中探出一双眼睛,警觉的往外扫了一下,当即,门大开。
门内跪倒一片。
裙摆扫过两侧俯首跪地的众人双掌,我却不合时宜的在想:若是他们就这么一伸手,我会不会来个狗啃泥,顺便,磕掉两颗门牙。
当再也无门可打开时,我见着仪容整齐稍施粉黛的娘亲正端坐在圆凳上,嘴角含笑向我颔首示意。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掐手心,指尖入肉,刺疼钻心,一脸微笑的娘亲依然端坐在面前,双眼迷蒙间,她向我招招手:“小悬,你过来了。”
言语几近平常,仿若我只是个出门玩耍了一日,肚子饿了方想起回家的孩子。
我吸着鼻子瘫软在娘亲双膝,久久不能自抑。
娘亲柔柔抚摸着我的头发,待我哭够了,方说:“没有娘亲的日子,小悬受苦了。”
我哇的一声,又哭了。
哭的口干舌燥时,娘亲递过来一盅茶,我接过来,仰脸咽了一口,余光瞥见一袭明黄,父皇一直都未曾离开。
我把满腹悲怆与疑问往回压了又压,跪卧在地上,仰脸望向娘亲,娘亲眼里蓄着泪,却抬手去抹我面上的泪痕。
娘亲的指甲短而艳,似是将将剪过,又细细抹了颜色,工整精美,玉一样的手指尽头全是耀眼的猩红。
想必今日娘亲在这指甲上,花费了不少精力,近乎完美,我却还是辨的出来蔻丹与血渍的区别。
我哆哆嗦嗦伸手轻轻触摸娘亲的指甲,短的几乎贴进肉里,指甲缝里的血渍与猩红的蔻丹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血渍多,还是蔻丹多。
“疼吗?”最终,我还是颤抖着声音问出了口。
娘亲抽出手,凄然一笑,“过去了,小悬,一切都过去了。”
背后的一双眼睛,盯得我头皮发麻,这一切,是过去了?还是将将开始?
我把脸伏在娘亲双膝上,听她继续说:“给娘亲说来听听,这一年来,小悬都做了些什么?”
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等回了凉门宫,再细细给娘亲说。”
娘亲摩挲着我的头发,淡淡道:“娘亲现在就想听。”
其实我也知道,今日娘亲是必然回不了凉门宫的。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平伏下情绪,又偷偷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发紧的嗓子,用惯常的语调道:“三哥带孩儿出宫玩了一年,前几日刚回宫。”
娘亲摸着我的手顿了一下,问:“都去了哪些地方?玩的可好?”
“一直在太师府待着,太师府的人对孩儿都挺好,孩儿整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玩耍,不过,前些日子,孩儿贪玩惹出了一个不算小的祸端,心始终惴惴不安,又怕他们责罚,就犯糊涂偷偷溜了出去,走的时候有些急,没有带够银两,饿了好几顿,幸好,三哥及时找到了孩儿,训斥了孩儿几句,就把孩儿带了回来。”
怕娘亲担心,我大致把这一年的事情按娘亲的愿景简要描述了出来。想必,身后的父皇对我的所有动向都了如指掌,我如斯说,他定是能听得懂。
娘亲喃喃问:“太师府?”
我嗯了一声,补充道:“太师府的世子易南,向来与三哥要好,不知娘亲可否对他有印象?孩儿在太师府的这一年里,承蒙三哥的嘱托与他的照拂,日子过的很是舒心。”
“易南,娘亲记得他,小时候与烁儿一起,去过凉门宫一次,”娘亲轻笑着回忆道:“娘亲尚记得那日的光景,那些日子,小悬正在刻苦学习凫水,每日闲着的时候,都要端着一盆水,在院子里练习憋气。那日,他们刚下了学,烁儿就拖着易南来凉门宫找小悬,碰巧小悬正在院子里练习憋气,弄得半个身子都是水,小模样很是狼狈,被烁儿与易南撞个正着,小悬还与他们置了一次气。”
娘亲说的这些,我全然没有印象,怪不得那夜在密林洞穴烤火时,我同易南说我儿时如何如何练习憋气,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原是这些,他一直都知晓。
娘亲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问:“不知小悬如今的水性几何?还能在玉液池中游几个来回吗?”
我嘿然一笑,“前些日子,孩儿从太师府偷偷溜出去时,一个人不识路胡乱走,竟然走到了一个什么崖上,当夜无月明,孩儿瞅不清路,失足从崖上掉了下来,苍天有眼,各路神明保佑,崖下居然是深不见底的滚滚河流,孩儿底子在,凭着过硬的水性,硬是无伤分毫浮到了岸边,捡了一条命回来。”
娘亲身子微微颤了颤,目光越过我往后深深瞥了瞥,摸着我的左脸颊道:“娘亲没骗小悬吧,多学一门技能,终归是件好事。”缓了缓,又道:“娘亲配的画笔方子,小悬都还记着吧,这些日子,娘亲总是在想,在这个事儿上,娘亲约莫是错了。”
我没懂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抬眼望了望她,却看见娘亲口鼻隐约有些不对劲。猛然间,我头皮像炸开了一般,惊恐地瞪大眼,抬高了声调颤抖着问:“娘亲,你怎么了?”
身后的一抹明黄闪了过来,一把推开双腿发软的我,顺手在娘亲身上点了几个穴,厉言喝道:“太医,快去宣太医,你把东西吐出来,吐出来,朕可以恕你不死。”
娘亲嘴角的血愈来愈多,愈来愈艳,她笑的很是明媚,“南渊细作服下的毒^药,你觉得,可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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